薄姑陂東。
兩軍對壘,戰鼓聲緩慢而低沉,一聲接著一聲。北風吹得越來越緊,吹得人陣陣生寒。大戰在即,雙方將士在做最后的準備,沒人敢掉以輕心。
郭嘉坐在新搭好的指揮臺上,一手搖著羽扇,一手拈著棋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顧徽。
“讓我啊?”
顧徽臉色蒼白,鬢角都濕了。他苦笑道:“祭酒,我認輸。我沒你這樣的心境,這時候還有心思下棋。”
“你怕什么?”郭嘉將棋子收了回去,扔在棋盒里。“孫將軍不在,你覺得我們打不贏?”
顧徽沒吭聲,但眼神已經暴露了他的擔心。孫策帶騎兵去朐縣增援麋家,結果劉和沒去胸縣,卻和他們迎面相遇。郭嘉收到斥候的消息后立刻改變行軍路線,在薄姑陂立下大營,避免了在曠野被騎兵突擊的危險。盡管如此,形勢依然不容樂觀,劉和的兵力超出他們的想象,不僅有騎兵近四千,還有兩萬多步卒,總兵力是他們的兩倍有余,而且援兵還在源源不斷的趕來,兩天時間就又增加了四五千。
顧微知道這些新兵是精銳,從征兵開始,他就全程參與,知道孫策對這支新兵傾注了多少心血,不久前的芍陂之戰,也證明了這些步卒不愧子弟兵的稱號,但他們畢竟剛組建不久,兵力又遠遠不足,能不能擋住劉和的攻擊,他心里一點數也沒有。
郭嘉拉他下棋,還沒到中局,他就一敗涂地了。
“祭酒不擔心?”
“擔心,但是擔心也沒用,所以不如不擔心。”郭嘉放下羽扇,攏在袖子里,盯著棋局看了好一會,伸將拿起棋盒交換了一下。“你我換子,我看看能不能將這局扳回來。”
顧徽瞅瞅郭嘉,嘴唇動了動,想罵人的話涌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人是大智若愚還是沒心沒肺,都這時候了,還想著下棋?他起身走到指揮臺邊,憑欄俯視大陣。一萬六千余將士各就各位,井然有序,看起來就像一盤棋,只是更加均衡一些。每個小陣面前都有一道用輜重車組成的車陣,長矛手、刀盾手坐在車后面,有的在閉目養神,有的在吃東西。弓弩手有的調試弓弦,有的活動身體,看起來都很輕松。指揮臺下的騎兵都站在地上,節省馬力,只有傳遞命令時才會上馬。
看著這安靜的陣地,顧徽突然覺得奇怪。一支組建不到半年的新兵怎么能這么從容?
“祭酒,上次芍陂伏擊戰很激烈嗎?”顧徽轉身看著郭嘉,問道。
郭嘉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在營里嗎,還問我?”
顧徽有些尷尬。上一次芍陂的伏擊戰是夜戰,他沒有參與,聽到結果時只是詫異了一下,沒往深處想,畢竟對手只是一些山賊水寇而已,烏合之從,勝亦不足道。但這次不同,這次他們要面對的是劉和率領的正規軍,而且有近四千騎兵。如果將士們真的胸有成竹,勝劵在握,那當然再好不過,可就怕他們是無知者無畏,一會兒真打起來,形勢不妙,就可能亂了陣腳。
虛假的自信更容易崩潰。
“放心吧,這些兵雖然是新兵,但有一半屯長、都伯是老兵,軍侯以上全是作戰經驗豐富的悍卒,他們心里有數,知道如何調度,我們等著看就行了。下棋,下棋。”
顧徽想了想,知道自己多想無益,也坐了回去,重新觀察起棋局來。
劉和手挽馬韁,運足目力,打量著對面的陣地。他不久前還在薄姑陂駐營,知道這里的地形,北側是睢水,南側是薄姑陂,這是一個三面背水的死陣,除了東側可以發起進攻,其他三面都無法進攻。
中軍太遠,他看不清是不是有孫策的戰旗,他只能看到前陣的戰旗。前陣有兩面戰旗,他認識其中一面,是孫策麾下校尉董襲的戰旗,另一面只知道校尉姓魯,究竟是誰,他不知道,好像是新冒出來的,不久前還沒有這么一個校尉。
難道是新來的援兵?
劉和心里有些隱隱的不安。他輕踢馬腹,來到淳于瓊面前。“淳于將軍,等你立功了。”
淳于瓊哈哈大笑,滿不在乎的拍拍胸口。“將軍放心吧,兩倍的兵力對比,我就是用人堆,也要把這第一陣啃下來。后生可畏,我們這些老朽也不是吃干飯的。”
劉和笑笑。“將軍說笑了,你正當春秋,誰敢說你老?我們這些小輩有機會看將軍指揮作戰,三生有幸。孫策自尋死地,結下這么一個死陣,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能生擒孫策,徐州牧亦不足以酬將軍之功,屆時還要請將軍多多關照。”
淳于瓊心情大好。孫策背水立陣,騎兵無用武之地,只能從后面包抄,防止孫策涉水逃生,正面主攻的任務全落在步卒的身上。他有先見之明,適時的讓出了一千胡騎的指揮權,換取了一萬步卒,實力僅次于主將劉和。這一戰如果能首戰得勝,就不會再有人說他搶文丑的功勞了。
“請將軍為我掠陣。”淳于瓊拱拱手,客氣而自信滿滿。
劉和再次施禮,退回中軍大陣。他半路上又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陣地,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么容易就將孫策堵住了,他總覺得有點不太真實。
戰鼓聲響起,淳于瓊準備進攻了。在一千長矛手、刀盾手的保護下,兩千弓弩手緩緩上前,準備列陣,進行遠程打擊,掩護步卒強攻。
魯肅聽到了戰鼓聲,輕踢馬腹,來到陣前,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摘下弓,搭上一枝鳴鏑響箭,靜靜地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軍。當對方進入一箭之地,停止前進,開始立陣的時候,他舉弓過頂,又緩緩放下,猛地拉開弓,撒手松弦。
鳴鏑響箭離弦而去,發出刺耳的厲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正對魯肅的數名刀盾手握緊盾牌,將身體縮在盾牌后面,等待著盾牌被射中的悶響。他們并不擔心,七十步的距離,射中很容易,射穿盾牌卻很難,只要躲好,根本不會有性命危險,甚至不可能受傷。
厲嘯越來越近,鳴鏑響箭飛躍七十步,“呯”的一聲,射穿了盾牌。木屑飛舞,盾牌后的士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射中,前胸入,后心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鮮血從口鼻中溢出,眼神迅速黯淡,很快就停止了呼吸。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死不瞑目。
看著被一箭射穿的盾牌和倒地的同伴,旁邊的刀盾手、長矛手們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涼氣。
七十步外一箭破盾,這人的弓力究竟有多強?
魯肅收起弓,看向正準備下令攻擊的強弩都尉,微微一笑。雖然隔著一百多步遠,那名強弩都尉還是感受到了魯肅的殺意,下意識的向后退一步,躲在了親衛的身后,一陣冷汗透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