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孫策開拓江東到孫皓亡國,東吳一直被山越困擾。但正如所謂的農民起義一樣,主體是農民,核心卻往往和農民沒什么關系。山越也是如此,真正的越人最多是被人利用的螻蟻,宗賊才是病根。
顧名思義,宗賊就是以宗族為基礎的山賊,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這其實就是地方宗族勢力的一種表現形式,與特殊的地理形勢結合,就成了一個頑疾。一般的宗族最多把持當地政權,間接影響太守、縣令長,真遇到狠的也不行,畢竟民不與官斗,官府手里有郡兵做為武力后盾,實在不行朝廷還能征發更多的人馬,再大的莊園也給你踏平了。可是宗賊不同,他們往山里一躲,據險而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朝廷再多的兵也不好使。
別看中原世家威風,居廟堂之高,呼風喚雨,聲名顯赫,一旦失勢,隨時可能被連根拔起,論生命持久力遠不如這些依山傍水的宗賊。只不過他們處江湖之遠,名聲不顯,不夠資格在正史上留下姓名,最后化為一個個抽象的標簽。
孫策在汝南時就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但汝南地處中原,地理形勢遠不如吳郡、會稽惡劣,沈友提醒得非常及時,孫策馬上要面對的也許不是什么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卻也不能掉以輕心。
王珍只是吳郡郡丞,孫策沒打算親自接待,他把蔣干找來,讓他去和王珍接洽,引王珍來見。
蔣干領命,出了艙,見碼頭上站著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年約五旬的官吏,身邊站著幾個小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正和王珍說話,個子不高,身體很胖,肚子挺得高高的,說話時一只手背在后面,一手的去著肚子,顯然沒有把王珍這個郡丞當回事,反倒是王珍微躬著腰,態度很謙卑。
蔣干走上前,報上姓名,寒喧了幾句,請王珍上船。王珍連忙向蔣干介紹許淳,并特地點明這是陽羨首善,特地來迎接孫將軍的,而且將由許家負責接待。
蔣干打量了許淳兩眼,哦了一聲,依然沒有請許淳上船的意思。許淳臉上的笑容慢慢冷了,揮揮手。“既然如此,那王郡丞自去吧,我就不上去打擾將軍了。家里還有些雜事,先行告退。”
王珍也不堅持,拱拱手。“那許君先走一步,我見過孫將軍后,再去貴府商議。”
許淳哼了一聲,拂袖而去。蔣干一臉茫然。“王郡丞,這吳郡的民風這么彪悍?”
王珍心中暗笑,卻不點破,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蔣君有所不知道,吳越向來難治,這已經算是好的了。孫將軍就是吳郡人,他應該能體諒吧。”
蔣干同情地點點頭。“許府君先做吳郡都尉,又做吳郡太守,這幾個一定很辛苦吧。”
王珍連聲附和,連聲嘆息。“可不是么,前任太守盛君孝章就是被這些刁民氣病的。許府君為人強力,但也煩不勝煩。這蠻夷之地,著實難治啊。對了,沈友怎么樣,沒有沖撞將軍吧?”
“沖撞倒不至于,他向將軍挑戰,不是將軍對手,受了點小傷。”
王珍大喜。許貢派沈友來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吳郡士人和孫策的沖突,現在算是如愿了。他裝出一臉不安,跟著蔣干上了船,一邊走一邊抱怨吳郡難治。郡丞是太守的副手,也是外地人,沒必要為吳郡人說什么好話,言里言外地把吳郡人一頓損。如果不是考慮孫策也是吳郡人,還不知道說成什么樣子呢。
孫策在艙里聽得明白,忍不住想笑。等王珍一進艙,見了禮,他便皺起了眉頭。
“吳郡治安不好嗎?太湖里有沒有湖盜?”
王珍拱拱手。“敢教將軍得知,雖然二位府君都很用心,但實在難治,不盡如人意。湖中島嶼甚多,湖盜盤踞,多的三五百人,少的也有幾十人。”
“這樣啊…”孫策連連咂嘴,面露難色。
“將軍不用擔心。將軍手握強兵,縱使有人為盜,也不敢來捊將軍的虎須。”
孫策向蔣干使了個眼色。蔣干便把情況說了一下,孫策收了一些商人的貨物,現在手頭沒有現錢可用,想在吳郡把這些貨賣了。他本來打算安排幾個人去吳縣交易,自己趕往會稽赴任,現在吳郡治安不好,太湖里還有湖盜,安全得不到保證,怎么能放心。
“王郡丞,要不這樣吧,我們派水師護送商船過去,貨賣完了再走,沒問題吧?”
王珍的額頭就冒出了冷汗。他又不傻,怎么能聽不出孫策的意思,他這是要賴在吳郡不走啊。這怎么能行,太湖對岸就是吳縣,許貢又去迎新任揚州刺史了,如果孫策突然攻城,吳縣一點準備都沒有。他很想拒絕,但他又沒理由,剛才夸大其辭,把事情說得那么嚴重,現在想改口都沒法改。
“將軍,這…不太合適吧?”
“怎么不方便?”孫策沉下了臉,手指摩挲著刀環,語氣也變得蠻橫起來。“吳縣是東南最大的都會,我收了那么多貨,除了吳市,哪兒有這么大的市場吸納?我又不是要去搶吳市,只是去做生意,這也不行?是不是許府君對我有意見啊,我這也算是衣錦還鄉,他居然都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對了,揚州刺史跑到吳郡來干什么,他是不是有事要和許君府商議?”
孫策一連串的罪名砸了過來,嚇得王珍一身冷汗。他心里很清楚許貢要和劉繇商量什么,最怕孫策因此生疑,要趁虛而入。現在是怕什么來什么,孫策真要去了吳縣,他可怎么向許貢交待啊。
“將軍,你有多少貨要賣啊,要不…我來想想辦法?”
“你?”
“是啊,將軍赴任要緊,不能耽擱太久,如果貨不算太多的話,我可以先接下來。”
孫策想了想,連連點頭。“這倒也是個辦法。子翼,你帶王郡丞去看看,讓德祖報個價。王郡丞幫我們這么大一個忙,我感激不盡,讓德祖準備一份謝禮。”
蔣干會意,帶著王珍出艙。被涼風一吹,王珍遍體生涼,頭腦突然清醒過來了,看著后面一眼看不到頭的船隊,心里咯噔一下。“這些…不會都是吧?”
蔣干云淡風輕,哈哈一笑。“當然不全是,最多三分之一。其他的船上都是士卒,我們有五六千人呢。”
王珍腿一軟,差點一頭栽進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