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騰匆匆趕回石城,將與孫策會面的經過轉告陳溫、陳登。
陳溫、陳登都不說話,屋子里只有陳溫急促的呼吸,每一聲都讓人的耳朵飽受折磨。
魏騰很沮喪。本以為能說服孫策,至少能爭取幾天時間,沒想到孫策軟硬不吃,一邊談判一邊備戰,根本不給他拖延時間的機會。他不得不草草結束談判,趕回來給陳登報信,免得陳登措手不及。好在陳登并沒有放松,回城之后,他發現石城的防務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僅僅一天時間,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對陳登的信心又強了三分,看向陳登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希冀。
陳登捻著手指,沉默不語。
大家心里都清楚,周昕是袁紹的部下,執行的是袁紹的戰略意圖,心里根本沒有朝廷。他攔截孫策沒問題,他的問題是打不過孫策,還被孫策堵在牛渚磯上,等人救命,直接打亂了袁紹的部署,也把他逼到了死角。救周昕,他有可能全軍覆沒。不救周昕,他無法得到揚州世族的信任,無法在揚州立足。
時間不多,孫策的部下已經在備戰,祖郎投降孫策之后,也在招攬舊部,最多兩三天時間,孫策就會包圍石城。他想走都走不掉。就他手下那些殘兵,連祖郎都對付不了,更別說孫策了。
陳登想了一會,抬起頭。“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只是不知道周府君能不能接受。”
“你說。”
“向孫策投降。”
“投…降?”魏騰皺起了眉頭。
“沒錯,會稽是古越國,勾踐臥薪嘗膽,事吳十年,一舉復仇成功,傳為佳話。如果周府君能忍一時之辱,待袁盟主平定河北,揮師南下,再舉義旗響應,充其量不過三五年時間,不及勾踐一半。”
魏騰搖搖頭。“話雖如此,孫策狡詐,思慮周密,就算周泰明投降也不會再讓他掌兵,與囚虜無異,哪有復仇的機會,平白受辱而已。元龍,再想他策。”
陳登早就知道這個計策不可行,也不著急,繼續說道:“兩軍相攻,為強敵所困,既不能戰,又不能降,唯有走耳。程普、李術扼守要道,陸路極難脫圍,但江面寬闊,縱使有甘寧的戰船把守也無法守得周密。不如派一二熟諳水性的勇士潛入牛渚磯,帶周府君乘夜從水路離開,順江而下,明天早晨就能脫險。”
魏騰眉頭皺得更緊。這個計策是不錯,江面那么寬,一兩艘小船冒險夜行,的確有機會逃脫。只是這樣一來,周昕只能自己脫身,帶不了幾個人,等于將丹陽拱手相讓。況且不戰而走,陳登未免太過懦弱,他以后要躲孫策一笨子嗎?
“元龍,城中有五六千人,磯上尚有五六千人,兩倍于李術、程普,為何不出城一戰?”
陳登苦笑道:“魏君有與不知,我們雖然有近萬兵力,但訓練不足,又缺少弓弩,短時間內無法擊破程普、李術的阻擊。孫策所部皆是精銳,又有騎兵,稍有拖延,他們就能趕到,到時候不僅無法救出周府君,連我們都走不脫。況且祖郎剛剛投降了孫策,他正收羅殘部,也有近萬人,如果他隨孫策出擊,我們哪里還有兵力優勢?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滅,一點機會也沒有了。魏君,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魏騰還想再說,陳溫的嘴唇動了動,艱難的說道:“周林,元龍所言甚是,救出泰明即可,不宜戀戰。”
魏騰也知道陳登眼下不是孫策對手,只是心有不甘而已。既然陳溫發了話,他也只能認命。他只是感到很憋屈,他親自出面,孫策居然一點也不給面子,最后還得陳登出此下策,讓周昕像喪家之犬似的逃命。
周昕會答應嗎?
明月當空,清風徐來,江面上銀光閃爍,一片靜謐。
周昕站在岸邊,看著遠處的大營,面無表情。
陳登派來的勇士站在他面前,魏騰的親筆信就捏在他的手里。魏騰的文章寫得很好,有其父魏朗的遺風,但再好的文采也掩飾不了他的無能為力。陳登有兵五六千,卻不敢與孫策一戰,只能棄城而走。魏騰有異議,但他沒有兵權,做不了任何決定。
學問有什么用?孫家父子沒學問,但是他們有強大的武力,要和他們對抗,就必須掌握更強大的武力。丹陽這么好的地方,就這樣放棄了,陳登還想接任揚州刺史?
可惜,少年時一心讀圣賢書,沒有留意兵法,落得如此窘境。雖然做不了名將,卻也不能做懦夫,兩個弟弟都已經戰死,我豈能偷生?就算活著回去又能如何,東躲西藏,做個鼠輩嗎?
不能戰,不能降,不能走,我還可以死啊。
周昕叫來都尉甘琰,將丹陽太守的印信送給他。甘琰不解地看著周昕。周昕苦笑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我自詡熟讀經史,卻不諳用兵之道,連戰連敗,如今被困磯上,進不能戰,退不能守,愧對諸君。”
甘琰不明所以。“府君,不是說祖郎的援兵已經來了嗎?”
“來是來了,只可惜他不是孫策對手,已經被孫策擊敗。”
甘琰大吃一驚,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祖郎,祖郎敗了,他們還能指望誰?后路斷絕,磯上存糧將近,他們無路可走,怪不得周昕這么絕望。
“甘君,你從姑是陶徐州的夫人,孫策和陶徐州是盟友,明天一早你去見孫策吧,希望他能放磯上將士一命,不要多造無辜殺戮,增添我的罪責。”
“那府君呢?”
“我要回家了。”周昕輕聲笑著,看了一眼站一旁的勇士。“馬上就走。”
甘琰不虞有他。這倒也是個辦法。周昕走了,他們向孫策投降,免得死戰。他也沒多說什么,向周昕躬身一拜。“府君仁厚,丹陽士庶永銘大恩。”
周昕微微欠身,目送甘琰離開。他收拾了一下,沿著一條僻靜的小道,來到江邊。沿途當值的士卒一一向他行禮。江邊停著一艘小船,隨波蕩漾。陳登派來的人上了船,伸出手,準備扶周昕上船。周昕站在岸邊不動,拱手施禮。
“敢請壯士一件事。”
“府君,上船再說不遲。”
周昕搖搖頭。“我身為丹陽太守,雖不能戰死,也不可逃亡,唯有一死。請壯士帶我首級回會稽,歸葬祖塋,與我的兩個弟弟相伴,共睹圣朝。”說完,他拔出腰間長刀,橫在脖子上,用力一拉。
鮮血迸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