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干的意思是說:你嚇唬鄉下人嗎?
朱儁是太尉,但他出身寒微,又沒什么學問底子,提到禮儀之類的事,他多少有些心虛。他名重天下,卻沒什么讀書人投效他,擺出這般陣勢,他其實并不清楚會不會有什么失禮的地方,被蔣干當面指責他逼于朝廷已經讓他不安了,現在又被蔣干直指為鄉下人,他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
文云見狀,連忙岔開話題。“討逆將軍現在何處?”
“在洛陽。”
朱儁哼了一聲:“既在洛陽,為何不來見,還要派個使者來?討逆將軍年紀不大,排場卻不小,比他父親孫征東還要威風。”
“討逆將軍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蔣干不慌不忙,環顧一周。“太尉聚集文武議事,連孫征東將軍都沒有座位,又怎么會有他區區一個討逆將軍立足之地。”
朱儁再次大窘,掩飾地咳了兩聲。孫堅官居征東將軍,是他麾下軍職最高的將領,既然聚將議事,孫堅理應參與。就算他有事來不了,也應該給他虛設一個座位。現在堂上坐得滿滿的,卻沒有給孫堅離座,這是一個重大失誤,又被蔣干當場抓住,實在尷尬得很。尷尬也就罷了,如果這話傳到孫堅耳中,惹得孫堅生氣,這誤會就大了。
見朱儁不說話,文云只得再次挺身而出,為朱儁解憂。“從事誤會了,這并非聚集文武議事,只是交待一些日常事務,所以沒有請孫征東來。”
“原來如此。”蔣干點點頭,再次環顧四周。“敢問哪位是丹楊許眈,哪位又是彭城曹豹?”
武將中有兩人長身而起,粗豪一些的是曹豹,面色青白的是許眈。蔣干向他們拱手施禮。“討逆將軍托我向二位問好。他在蕭縣拒擊劉備時曾與陶使君父子并肩作戰,陶使君提及二位,甚是推崇。”
曹豹和許眈一聽,頓時覺得臉上有光,連稱不敢。
朱儁聽了卻是心中一驚。董卓撤出洛陽后,他就負責洛陽一帶,但他曾經被董卓的部下擊敗,士卒傷亡很大,一度退到兗州躲避。現在能有這樣的威勢,先是得益于陶謙的支持,后是得益于孫堅的支持。曹豹、許眈都是陶謙的部下,他們率領的三千丹楊兵是朱儁最初能夠在洛陽站穩腳跟的中堅力量,即使現在也是僅次于孫堅的實力派。
孫策和陶謙并肩作戰,又特地派人問侯這兩人,用意很明顯。真要和孫策撕破臉,許眈、曹豹幫誰不幫誰,誰也不好說,反正幫朱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這兩股力量都產生了離心力,那朱儁這個太尉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朱儁懊悔不已。本想威懾蔣干的,沒想到卻讓蔣干抓住了機會連挫銳氣。再被他說下去,還不知道會有誰見風使舵,要向孫家父子示好呢。他連忙以會議推遲為名喝令眾將退下,只留下太尉掾文云陪在一旁,又請蔣干入座詳談。
蔣干這才把來意說了一遍。孫策入仕時間太短,經驗不足,在豫州與士族多有沖突,難以擔當豫州牧的重任,想請示太尉府,和孫堅對換,由孫堅去豫州牧,他到朱儁麾下聽命。
朱儁聽得懂蔣干的言外之意,孫策這是專程為勤王而來,他不希望孫堅西進。但朱儁沒有點破,一來孫堅才是真正的豫州牧,孫策本來就是代理,他不想干了,讓孫堅回豫州是天經地義的事;二來這件事只能和孫家父子商量著辦,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事,鬧掰了對他沒好處。
“孫討逆…愿意去勤王?”
“當然,君憂臣辱,君辱臣死。天子為權臣所逼,流落西京,天下正義之士皆為切齒。如果能迎天子回駕洛陽,重整河山,討逆將軍愿為太尉前驅,萬死不辭。”
朱儁將信將疑,但孫策不反對勤王總是一個好消息。比起孫堅,孫策也許年輕些,善戰卻不遑多讓,幾個月間,接連戰勝劉表、徐榮,入主豫州才幾個月,又在豫州北部建起一道防線,這樣的手段大有名將之資,就連他也是嘆為觀止。有他協助,這勤王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這些年輕人究竟對朝廷有幾分忠誠。就孫策在南陽、豫州干的那些事而言,可看不出他對朝廷的制度有什么敬畏。不久前他還派張纮來,要求以太尉府的名義征討廬江、九江。一代人與一代人不同,孫堅雖然粗猛,終究比孫策對朝廷有感情得多。
朱儁猶豫不決,不知道是答應孫策的要求好,還是不答應的好 “討逆將軍有個計劃,想請太尉指正。”
朱儁精神一振,示意蔣干快說。蔣干便把孫策的計劃粗略地說了一遍,大意是集結河東的西涼軍,河內的黑山軍、張楊部,兗徐豫州荊四州,總之一句話,集結一切可能的力量勤王,迎天子回都洛陽。
朱儁剛聽的時候覺得蔣干空口大言,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并非遠全不可能。豫州、荊州不用說,這些孫策自己就能做主。河內黑山軍、張楊也有可能,畢竟他們都還接受朝廷的任命。兗州有些困難,先是劉岱,后是劉備,現在又是袁譚,已經不在朝廷控制范圍以內。西涼軍也有些懸,董卓剛死,韓遂、馬遂還有威脅長安。但西涼軍生路斷絕,只要朝廷肯赦免他們,就算不出兵相助,至少也能讓他們不要惹事。
就在朱儁猶豫的時候,屏風后面傳來一聲輕響。朱儁眼珠一轉,托言要考慮一下,讓文云帶蔣干下去休息。蔣干也不堅持,跟著文云走了。他剛剛出了中門,一個須發如雪的清瘦老者從屏風后面轉了出來,坐在朱儁左手邊的上位,正是太仆趙岐。趙岐年近逾八十,是老一輩的名士,即使是朱儁也不敢輕慢。
“邠卿公,你看孫策這計劃如何?”
趙岐撫著雪白的胡須。“你猶豫的是兗州吧?我奇怪的卻是孫策為什么不提冀州。”
朱儁沒搭腔,袁紹能愿意勤王,迎回天子?他根本不認天子,幾次說天子不是先帝的血脈。
趙岐瞅瞅朱儁,心中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太尉,放心吧,我能說服袁本初,迎天子大駕回京。你可以現在就回復孫策,答應他的要求。”
朱儁很失望,甚至有些憤怒。雖然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但趙岐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連和他透露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我這個太尉就是虛有其表,誰也沒我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