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再能言善辯,可以掩飾袁紹承制封拜的事,卻無法掩飾袁紹企圖另立新帝的事。35xs因為劉虞拒絕,甚至放言要逃到匈奴之中也不肯接受,而袁術又嚴辭拒絕,搞得世人皆知,任何人都掩飾不了。
袁紹寫給袁術的信還在孫策手里呢。
面對這個問題,他只能保持沉默,而且他也不想為袁紹辯護。若非如此,他又可能主動提這個話題。
朱儁也沒什么話可說。張纮之前寫信來,這次又親自趕到洛陽來,為的就是這件事。張纮立證孫策有異行,無異心,不該是朱儁防范的對象。朱儁一直不肯接受,現在張纮當著他的面指出袁紹才是真正的叛逆,他無言以對,只能推脫身體不舒服,早早退席。
三人不歡而散,但真正不開心的只有朱儁,張纮和荀彧卻是相惜多于對抗。
出了太守府,一起來到驛館,張纮主動邀請荀彧一起吃飯,繼續閑聊。他又不是朱儁,他清楚荀彧心里想什么。雖說孫策將來未必不會與朝廷對抗,但眼前沒有這個可能,既然荀彧想去長安,與他交交底對孫策有好處。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最輕松,他們很默契的避開了誰是叛逆這種高大上卻沒什么實際意義的話題,而是選擇了比較實際的話題。35xs
相對而言,張纮很輕松。一來孫策的確沒有表露過一定要取代漢朝的意思。他做了很多事,但他一直尊崇長安的朝廷。他在南陽的探索的確是在為自己積累實力,但也不妨看作是一種新的嘗試。
一直以來,大漢制度中有很強的分治觀念,郡太守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郡之君,漢宣帝甚至在詔書中說:與我共天下者,其二千石乎?孫策沒有南陽太守的職務,但他實際上控制著南陽,他在南陽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不宣布反對朝廷。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種控制當然也是違法的,但今天這形勢,嚴格按照朝廷的法制來說有幾個不違法?朝廷也沒有新派南陽太守來,等于默認了他對南陽的控制。
荀彧就沒這么輕松了。袁紹屁股上不干凈,他擦不掉,也沒心情替袁紹擦。
離開了朱儁的視線,張纮說了更多情況,不僅將南陽的情況向荀彧如實相告,還講了更多他親眼所見,或者直接了解的情況。荀彧了解到潁川的現狀,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安。
“孫討逆這是打算以荊州為根基,以豫州為戰場嗎?”
張纮瞅瞅荀彧,這一次,他沒有回避問題。閃舞“如果天下事不可為,他也只能如此。”
荀彧也沒有計較太多的大義,張纮已經事先聲明了,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因為豫州無險可守?還是因為豫州的世家豪強不支持孫討逆?”
“兼而有之。”張纮開了個玩笑。“潁川四長名重天下,荀陳鐘韓四家到目前為止沒一個人愿意與討逆將軍共事。就拿你們荀家而言,人才輩出,但不是在長安,就是在鄴城,荀公達倒是在南陽,吃著南陽的,喝著南陽的,卻一直不肯出來做事,討逆將軍能怎么辦,難不成與陶恭祖一樣逼他?”
荀彧沉吟不語。陳登拉受袁紹的任命去做廬江太守,視陶謙如無物。張昭、趙昱不敢應陶謙辟除,這些都不是秘密,鄴城的人都清楚。有些事,他甚至直接參與了謀劃。孫策不是陶謙,他沒有逼人出仕,他甚至很少主動辟除某人任職,他只是發布募兵令,愿者來,不愿者也不勉強。
這看起來很消極,但對保持豫州的穩定很重要。他表現出了與他年齡不相襯的穩重,比孫堅做得還好。
但是,他真是消極嗎?荀彧原本以為如此,可是見到張纮,他覺得孫策恐怕不是真的求穩這么簡單。
“陶恭祖雖然年逾花甲,但他老而彌堅,那脾氣可是一點也沒敢,這貴弱尚柔之道遠不及孫討逆。不過,孫討逆這么做恐怕也有人才濟濟,不在乎我汝潁人之意吧?畢竟有了子綱先生這樣的大才,普通人很難入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見荀彧也開起了玩笑,而且換了稱呼,張纮忍不住哈哈大笑。“文若,孫討逆可說了,你如果愿意與他共事,不管是豫州府,還是將軍幕,任何職務,隨你挑。”
“承蒙孫討逆厚愛,愧不敢當。”荀彧含笑婉拒。“子綱先生,我有一句冒昧之言,還望先生包涵。”
“你說。”
“孫討逆此舉,是否效鄭伯克段故事?”
張纮沒有回答荀彧的問題。他收起笑容,思索片刻。
“文若,其實要說孫討逆不用汝潁人也不恰當。你在鄴城應該讀過邯鄲子叔和胡孔明的古碑考證文字,他們二位可不就是你們潁川的才子?而且胡孔明還不是孫討逆將軍請去的,是他自己應邯鄲子叔之邀,自己到宛城去的。趙伯然、杜子緒,都是你們潁川人,趙伯然就不必說了,他跟了孫討逆之后就沒猶豫過,杜子緒卻曾經棄官而歸,孫討逆親自挽留,他也不肯。可是到了潁川,聞說孫討逆在平輿招賢,他又自己趕過去了,現在是沛國,任職勤懇,深得孫討逆信任。”
“這么說,孫討逆不是不用人,而是去留兩便?”
“沒錯,用他的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只有志同道合之人,才能合作長久。”
荀彧輕嘆一聲:“小小年紀便有這等氣量,著實難得。子綱先生得遇明主,可喜可賀。”
張纮看著荀彧,不說話,但眼神已經很清楚,他希望荀彧能夠改變主意,為孫策效力,哪怕去平輿見見孫策也行。荀彧心頭一陣感動,不過他還是狠心拒絕了。
“孫討逆有子綱先生這樣德業并重的前輩輔佐,將來一定能成國之棟梁。至于我,我還是想去長安看一看,如果能夠略盡綿薄之力,也算不辜負父祖教誨。成,則與子綱先生內外聯合,共興大漢。不成,則與子綱先生為敵,以天下為枰,手談一局,亦是人生幸事。”
張纮有些失望,但隨即又激動起來。他看看荀彧,輕聲笑道:“也好,如果兩個王佐之才都不能力挽狂瀾,也只能說是上蒼自有定數,非人力可為了。真到了那一天,我也能放開手腳,與你一決勝負。”
荀彧拱手,深施一禮。
張纮正了正衣冠,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