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劭故作驚訝。“秋后就要大戰?將軍有多少人馬,戰事要持續多久,需要多少糧食?汝南雖然人口不少,還算富庶,卻供應不起太多的人馬。將軍,國雖大,好戰必亡啊。”
孫策含笑不語。他知道許劭在找別扭,換作以前,他直接就懟上去了,現在有張纮這個長史在,就不用他出面了。咱現在也是有幕僚的人。
張纮不緊不慢。“許功曹,你還記得黃巾之前,汝南的戶口最多時是多少嗎?”
“之前的數據久遠了,記得不太清楚,大約四十余萬戶,三百余萬口。”
“四十余萬戶,三百余萬口,一戶約七到八人。去年上計是三十一萬七千八百六十五戶,一百五十七萬九千一百三十人口,一戶約五人略多,比起戶口最多的時候,戶均口數在下降,是不是說,逃難的有不少是人口眾多的大族。”
許劭盯著張纮看了一會兒,眉梢輕輕顫了顫。“正是如此。”
“可是你剛才又說,去年少了三萬七千六百四十一戶,十萬五千七百六十一口,戶均口數只有三人左右,減少的分明是以單家為主。這可有點矛盾啊。”
許劭臉色微變,再次打量了張纮片刻。“戶口的事一向由戶曹負責,我是功曹,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具體情況。只是將軍問起,才就我所知略作解釋。”
張纮點點頭。“那我們就問點功曹的事。功曹主選舉,許君又善人倫品鑒,今年太守府有哪些掾吏稱職,需要嘉獎,哪些掾史不稱職,需要罷黜,又有哪些人才備選?”
許劭雙手攏在袖子里,緊緊的交握在一起,臉色也變得很難看,語氣中再也看不到一絲絲平和。“現在才是四月,還沒到上計的時候,是不是太急了?”
“今年的還沒有,去年的呢?去年孫豫州一直在潁川作戰,你們有沒有將相關的上計結果匯報給他?”
許劭陰著臉,一言不發。
張纮轉向橋蕤。橋蕤的臉上也沒有了笑容。張纮寥寥幾語,鋒芒畢露,指責的是許劭,間接地也在說明他的無能,被許劭蒙混。孫策顯然對他不滿,但給他面子,沒有親自質詢他,而是讓身邊的人出現。
“橋府君,天下大亂,戰事隨時可起,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件事可馬虎不得。將軍麾下有精兵四萬,每月僅是糧食就需要近八萬石,你最好能先準備三個月的糧食,隨時備戰,再準備四到五億錢備用。若則將軍就算是精兵也無法抵御外敵,到時候遭殃的可是汝南百姓。”
橋蕤大吃一驚。“四到五億?”
許劭忍不住冷笑一聲:“將軍這是大開口啊,一要就是四五億。”
孫策依然不吭聲,張纮既然提起了話題,他畢竟有應對的辦法。果然,張纮瞥了許劭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許功曹剛才也說了,國雖大,好戰必亡。行軍作戰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孫子說,十萬之師,一日千金。四萬之師,作戰三個月,正好需要四億有余。”
許劭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啞口無言。“國雖大,好戰必亡”這句話是他剛才懟孫策的,轉眼間就被張纮懟了回來,而且懟得嚴絲合縫,連數字都不帶差的。張纮不僅懟了他,還順帶鄙視了他。
你又沒打過仗,拽什么兵法?
孫策大喜。這才是打臉的正確姿勢。比起他的簡單粗暴,張纮這臉打得才叫有理有據,有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感覺。看許劭這表情,估計又得吐一回血。
這就是務虛的遇上務實的必然結果,紙老虎看起來威風,其實一捅就破。
孫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向橋蕤拱了拱手。“橋公,許功曹,這件事就拜托二位了。我守土有責,但沒錢沒糧,我也不能讓士卒餓著肚子上戰場。如果讓劉備、陳登侵入汝南,生靈涂炭,我就算引咎辭職也無法彌補汝南百姓所受的損失。危難之際,還望諸位賢達相互扶持,共度難關。”
橋蕤苦笑著拱手,見許劭一動不動,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他。許劭這時才反應過來,有些慌亂的看著孫策。孫策又特向他點頭致意。“許功曹,你是汝南士林領袖,聯絡諸家的事,可能就要拜托在你身上了。請務必為我致意。如果許功曹能夠以身作則,率先奉獻,那就更好了。許家實力雄厚,出過幾個三公,奉獻一千萬應該沒問題吧?我聽說先帝西園賣官,三公的價碼就是一千萬。”
許劭的臉猛的漲得通紅。他長身而起,勃然大怒。“將軍,三公之許與我許劭之許非一許也。將軍若要一千萬,自去長安要,我別說一千萬,就連一萬也沒有。”說完,拂袖而去。
“噫,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么激動干什么?請許功曹留步。”孫策很“驚訝”,給廊下的許褚使了個眼色。許褚橫行一步,攔住了許劭。許劭大怒,回聲直視孫策。“將軍這是要奪我的家產嗎?我在家中恭候大駕。”
張纮站了起來,走到許劭的身邊,將許劭拉了回來。“許功曹誤會了,將軍并無此意。他到汝南也有幾個月了,如果要奪人家產,何至于等到現在。”
許劭的臉頰抽了抽,卻沒敢再說什么。張纮說得對,孫策到現在為止沒有出手,并不代表他沒有能力出手,真把他逼急了,那就不是四五億的問題了,至少許家首當其沖,可能要家破人亡。
“將軍的意思是說君子德風,小人德草,許功曹是汝南士林領袖,你如果能登高一呼,汝南人必然響應。豫州有這么多郡,但汝南是當之無愧的大郡,良田萬頃,莊園相望,黃巾一起,不過數年,人口就減半了。如果再來一次,還有多少人能幸免?還是說汝南士紳寧愿背井離鄉,舉家外逃,受那顛沛之苦,也不愿意拿出一些錢糧來助軍守土?”
“這…”這許劭覺得嗓子又有些甜。他再次打量了張纮一眼,后背一陣陣發涼。這人是誰啊,看起來像是讀書人,怎么下手比孫策還狠?“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廣陵張纮,請指教。”張纮很客氣地拱拱手。
“噗!”許劭瞪大了眼睛,瞪了張纮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一口老血涌了出來,嘴角一片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