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來乍到的時候,看著宗門內那些衣袂飄飄仙姿玉貌的女修時,墨天微心中簡直是羨慕嫉妒恨。
要知道,運用了修真科技的法衣,穿上之后,寒暑不侵,不皺不臟,可自帶時裝光圈鼓風機效果,前世穿衣的煩惱一個都沒有,簡直可以說是女人的天堂。
人是視覺動物,誰又能不愛美呢?
反正墨天微是很愛美的,早就想要穿一穿仙女姐姐們的衣裳過一把傾國佳人的癮。
然而現實很殘酷,性別問題始終橫亙在她奔往一笑傾國的路上,還讓她不得不走上了暴力傾國的不歸路。
過了最初那段時間,墨天微也就歇了女裝的想法,先把自己的性別問題整明白了再說其他,不然總覺得渾身別扭。
所以,在修真界待了許多年的墨天微,還真的沒有穿過一次女裝。
現如今,適逢其會,墨天微很痛快地便答應了下來,拎著衣裳便往偏殿去了。
殿中只剩下了厲烜與阿蘿兩人。
厲烜一臉神游天外的表情,他萬萬沒想到,墨天微居然是這么個“能屈能伸”的人物,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奇辱加諸身而心不亂的本事,真讓他甘拜下風。
想當年,墨天微不過是給他化了個嫵媚的妝容,他便氣得差點掀桌,現在想想,還真是修養不夠,修養不夠啊。
厲烜不禁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阿蘿偷偷打量了好幾次厲烜的臉色,見他一臉沉思之色,心中卻想:“殿下在想什么?難道是在想那個男人!”
她心中氣恨,就差一點點她就能與殿下成就好事,結果就因為那人一句話,殿下便將自己推開!
再想想那人拿著女裝就去偏殿換的坦蕩,阿蘿更是暗恨不已,不禁在心中罵道:“哪里來的賤人,堂堂男子,雌伏于人身下,竟還要做婦人裝扮,獻媚于前,簡直恬不知恥!”
當然,她其實心中并不覺得這有什么錯,做爐鼎的就是要有這厚臉皮,她自己也是一樣。
惱怒之下,她行事便失了些章法,竟然開口問道:“殿下果然很寵愛方才那一位。”這話里滿滿的都是酸味。
厲烜被她有些尖利的聲音從沉思之中驚醒過來,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寵愛墨天微?這話要是傳出去,他不得被墨天微一天照三頓打!
況且,什么時候一個爐鼎也敢這樣與他說話了?
厲烜心中不悅,便想著讓別人也不悅,剛要開口訓斥,忽然怔住了。
今日天氣正好,籠罩在魂玉城上空的陰云已然消散,昊陽孤懸于空中,灑落萬丈光芒,而此時,正有一道紅衣如火的身影,逆著陽光,從殿外緩步而來。
陽光太過刺眼,為她披上一層燦爛的紗衣,卻也將她的容貌掩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分明。
厲烜不自覺便坐直了,上身微微前傾,似乎要仔細看清來人的臉。
她行走的姿態與一般女子大有不同,更近似于男子的灑脫與豪氣,雖然不快,卻格外利落,讓人不禁猜想,這一定是個嵚崎磊落、英姿颯爽的女中豪杰。
阿蘿侍立在殿下,一雙眼睛早已釘在殿外走來的紅衣女子身上,目光中各種情緒交織,復雜難言。
她嫉恨,這男人怎么穿起女裝比她還像女人!
她不平,同樣是個爐鼎,憑什么他在做這樣的事時還能高高昂著頭,一副傲慢至極的姿態,而自己就要卑微地站在一旁,連多說了一句話、呼吸大聲了點都是錯?!
然而,在嫉恨、不平與厭惡之外,她心中還有幾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敬慕——這樣的人,真的是個爐鼎么?
或許曾經也有過輝煌的過去,只是不幸遭逢變故,才淪落至此吧?
這樣的人,這樣的氣質,她一直仰望、一直羨慕,在踏上道途之初,她也曾渴望過,成為這樣的人,而不是…如今這副低到塵埃淤泥中的模樣。
不知為何,眼睛竟有些酸澀,她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轉而死死盯著云履上的花紋,她…怎么會變成這樣子呢?
墨天微朝阿蘿掃了一眼,她有些驚訝,這妹子居然也在?看來厲烜很信任她嘛!
厲烜完全沒有注意到阿蘿的復雜心緒,他的目光已經牢牢嵌在了墨天微身上,根本挪不開。
他對墨天微的記憶,仍停留在當年蒼崖城的那一次相遇上,他走投無路,求救于墨天微,卻被這人狠狠捉弄折辱。
當時的墨天微,是多么目無下塵、狡詐奸猾、睚眥必報啊!
可如今,看著烏發高挽、不著釵環,正朝著他漫步而來的紅衣美人,厲烜覺得腦子有點暈——他已經在腦子里自動代入了墨天微那張清麗絕倫的臉,整個人都…不好了。
“必須承認,墨景純這副目中無人的傲慢樣子,真的…挺好看的。”厲烜不禁想道,“那些庸脂俗粉,根本比不得他半根手指…也是,這可是一位實打實的天驕啊,底氣十足。”
“真是奇了怪了,之前見他也沒被震到呀,怎么只是換了身衣裳,我就變得這么奇怪了?”
“…好吧,他真美。”厲烜思索良久,終于放棄掙扎,承認了。
此時,紅衣美人已經走上殿來,十分無禮地揮袖將案上的靈果美酒拂到一邊,往案上一坐,一只腳也跟了上來,微微曲起,一只玉白的皓腕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則是緩緩抬起,落在了鬢角,“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美…呃,不是…我…”
脫口而出后厲烜欲要辯解,最后卻在墨天微戲謔的目光下黑了臉,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總覺得現在的墨景純太可怕了,這是怎么肥四!
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似是與平日一般在冷冷譏笑,又仿佛只是單純地表露出愉悅的心情。
墨天微睨了慫包厲烜一眼,慢慢摘下臉上的面具,從瓊瑤似的鼻子,到寒星般的眸子,再到如工筆勾勒般的長眉…
“鐺!”
她將面具隨手丟到一邊,在他呆滯的目光之中,粲然一笑!
厲烜原以為之前在腦中想象的已是世所罕見的絕美,也以為自己早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為什么有一句詩叫做“曾經滄海難為水”,才明白在絕對的美色面前,任何心理準備都是徒勞!
她是美麗的,一切美麗的詞匯在她面前都黯淡無光,他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震撼,似冰雪之中開出紅蓮,深海之底遇見陽光,一切不可能,都比不過她的一瞬笑顏。
“見過這樣的美人,這叫我以后怎么睡那些爐鼎啊!”厲烜欲哭無淚。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畏懼的目光之中,挑起他的下頜,聲音刻意壓低:“還滿意你看見的么?”
厲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不能更滿意了。”
“那么…”墨天微將他從座上扯了起來,“決定好怎么帶我離開了么?”
美麗的容顏突然在眼前放大,厲烜腦子更暈了,連連點頭,“決定好了決定好了,保證不讓你失望。”
“如此…甚好。”
墨天微揮手將他甩回座上,慢條斯理地擦著剛剛碰到厲烜的手,一下子就冷酷得如同砭骨寒風,厲喝道:“那還不快去準備?!”
厲烜勉強坐穩了身子,雖然現在的墨天微已經撕下了偽裝,但不知為何,在聽見那完全算不上客氣的話之后,他心中第一時間升起的,竟然不是惱怒,而是…竊喜?!
天啦嚕,我是被墨景純玩壞了嗎?
厲烜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想要為了面子說幾句“你給老子放尊敬點”。
墨天微回眸望了他一眼,“嗯?”
厲烜咽了咽口水,正色道:“這就去,這就去。”
很滿意于他的識相,墨天微將擦完手的繡帕隨手丟開,跳下桌案,撿起面具,毫不避諱地重新戴上,揚長而去,只丟下一句話:“一切準備好了再來尋我。”
厲烜木木地點頭:“好的陛下,遵命陛下。”
被墨天微臨走時那睥睨的眼神懾到的阿蘿這才驚恐地捂住了嘴,怎么會?那不是魔修!他居然還這樣子對殿下說話,殿下竟然還…還似乎很享受?
被當成爐鼎調教了許多年的阿蘿,世界觀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或許,殿下,殿下才是下面那個?!
怎么辦怎么辦,我完蛋了,我死定了,麻麻救我!
良久,厲烜才慢慢收起了一臉夢幻的表情,眉頭緊鎖,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究竟有多么失態。
理智回籠后,他心中懊惱萬分,讓墨天微女裝只是其中一個條件,還有一個就是在他日后落難之時墨天微必須伸出援手。
他本是想報當年一箭之仇,這才先說了第一個條件,不想墨天微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他一時驚愕,便忘了繼續說。
之后又被美色所惑,壓根沒想到第二個條件,糊里糊涂就答應了下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他覺得很郁悶。
“我表現得這么露骨,也不知道景純道友會不會厭了我,以后再不理我呢?”
“景純道友即便是笑著的時候,眼睛里也是一片冰冷,他不喜歡我…根本不把我當朋友…”
厲烜幽幽嘆了口氣,撿起飄落地上的那方繡帕,一臉少年厲烜之煩惱的模樣。
唉聲嘆氣了好久,厲烜突然反應過來,目光如電,直刺向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阿蘿:“你看見了?”
看見什么了?看見您那…色迷心竅的樣子?
阿蘿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瑟瑟發抖,“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景純道友的絕世容顏,除我之外,竟然還有人看見了?”他喃喃自語,眼中一片陰霾,“這,可不行。”
墨天微壓根不知道厲烜那豬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東西,在過了一把女裝癮,圓了上輩子就在做的“一笑傾城”的美夢之后,很快她就覺得厭煩了。
這身衣裳太過繁復,袂帶飄飄,裙裾曳地,不適合她這種隨時都要抄起九天劍砍人的劍修,以后即便要穿女裝,也要像二師姐那樣,穿得利落點。
墨天微換了衣裳,回到天月殿中,眉宇之間有一絲疑惑之色。
“混沌源水為何會讓別人都以為我是個男人呢?”
這個疑惑一直存在她的心中,只是因為她并不想泄露這個秘密,又尋不到答案,才暫時放下。
然而今日,換上那一身紅衣后,她又不禁思索起來。
“混沌源水,目前發現的作用有這幾個:與紅蓮業火達成平衡,水火相濟;滋養神魂;蒙蔽天機;催眠…”
“催眠?”
墨天微忽然頓住,這個作用還是她在當年混入天妖城時發現的,十分主觀唯心,只要她堅信自己是妖族,那混沌源水就會影響別人對她的判斷,將她劃入妖族行列之中。
當時她曾經有過一個想法,要是催眠自己,讓自己堅信自己有某個陣法的準入權限,能不能同時也影響到陣法,讓陣法把她當自己人,允許她通過呢?
后來她也嘗試過,但效果并不好,因為她根本做不到完全催眠自己——混入天妖城是唯一成功的一次,后來無論什么情況下,她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催眠…”
墨天微忽然有了一個猜想:“難道我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催眠了自己,把自己當成男人?”
這無疑是一個可能,但問題又來了,墨天微壓根就沒有過這種想法。
她信奉男女平等,壓根沒想過自己變成一個男人,又哪里會有那種執念,以致于催眠了自己呢?
“若不是這樣,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墨天微嘆了口氣,依舊毫無頭緒,只能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她復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她被當成所謂的“天魔大人”召喚來南域,這個“天魔大人”,與天魔宮有沒有什么聯系?
天魔大人,天魔宮,天魔劍…聽名字就應該是一家的。
墨天微輕輕敲著桌案,我和天魔宮厲烜有過接觸,也和天魔劍有過一面之緣,但這都不足以讓人把我當成“天魔大人”。
她瞇起眼來,“等回宗之后,我要再去劍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