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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六章:好好活著

  靖西城。

  崔定站在城樓之上,遙望遠方天際,盡管極目四望,所見仍只有茫茫風沙,但作為滄瀾玄天大陣中一方副陣的主持之人,他能通過陣法,感應到那些正朝著荒陵域而來的魔道中人。

  這段時間一直待在靖西城的他,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才導致大戰一觸即發。

  魔界降臨之后,那些投靠了逆旅宮的魔道中人占據了絕對的上風,將正道聯盟逼入荒陵域之中,卻沒有集結所有力量與正道來一次大決戰。

  這其中原因多種多樣,一是荒陵域內環境特殊,不適合他們這些已經轉化了的“偽魔族”作戰;二則是決戰雖然可能立刻分出勝負,但其中要隕落的人實在太多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將主要精力放在圍困之上——他們能有源源不斷的資源補充,可正道聯盟只會越來越衰弱。

  甚至不需要一百年,正道聯盟就會名存實亡,到時候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拿下這塊硬骨頭。

  出于這般考量,盡管清晏魔主后來曾計劃全面進攻,但因他突然“失蹤”,計劃便也沒有執行,照樣維持一直以來的局勢。

  這些道理,不單單魔道中人懂,正道聯盟的人也很清楚——正因知道覆滅近在眼前,有些人背叛宗門投靠魔道,有些人得過且過,只有一部分人一直堅持奮戰。

  “一定有什么大事發生了。”

  崔定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輕輕擦拭著手中長劍,臉上看不見什么表情,仿佛接下來要面臨的艱難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修的是殺戮劍道,從殺戮而來,往殺戮而去,或從殺戮之中求得生存,活在殺戮之中身死魂滅…沒什么好怕的。

  然而,就在崔定思索著接下來將如何應對來犯的魔道中人時,一道聲音陡然在神魂之中炸響:“凡正道聯盟弟子,立即退入城主府外校場,不得延誤!”

  崔定一怔,他知道這是靖西城中坐鎮的那些散仙的傳音,但它針對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城中所有修士——在魔道大軍即將來犯時,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職責,必須堅守崗位,此時竟要求所有人全部離開?

  那由誰來迎敵?

  崔定心中甚至浮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該不會連散仙中也有人投敵了吧,因此才做出這等莫名其妙的決定。

  他看看四周,發現其余人臉色也很是古怪,只是有些人立刻便動身了,有些人卻與他一樣懷疑這命令的真實性。

  不過很快,接二連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過與先前的“全服公告”相比,現在這些不同的聲音針對的是不同宗門的弟子,如崔定便聽見了如今殺戮劍宗掌門的聲音。

  單獨一個散仙背叛還有點可能,但所有宗門掌門都背叛…那正道聯盟也就相當于不存在了。

  這么一想,眾人紛紛動身,往校場去了。

  而此時,靖西城城主府內,正道各宗及妖族的高層有大半在此,其余皆在宗內處理撤退事務。

  他們神色各不相同,但是或多或少都帶著些許疑惑與不安,紛紛看向主位上的人。

  墨天微對于自己喧賓奪主的行為沒有感到什么羞愧,她淡定地回望過去,安撫道:“不必擔憂,即便無人防御,滄瀾玄天大陣亦能自行運轉,支持片刻不成問題,那些魔道中人不可能破壞我們的計劃。”

  而且…等他們都到了,她還會有大禮相贈,也好讓他們這千里迢迢的沒白跑。

  杭殊秀掃了眾人一眼,他是太華仙宗現任掌門,在正道聯盟中頗有威勢,這一眼便讓眾人都安分下來。

  收回目光之后,他一笑,誠懇道:“景純道友,如今我等可將身家性命全托付于你了。”

  這話說的…

  墨天微在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安慰自己看在各宗拿出來交易的資源的份上,不必與這些人計較,只做好該做的事情即可。

  “待弟子們到齊,你們便安排傳送,返回各自宗門。”她語氣淡淡,“靖西城中不必留人,但滄瀾玄天大陣的最高掌控權要給我——我需要利用大陣來做些事情。”

  杭殊秀嘴角抽了抽,他向來是個疑心重的,很懷疑墨景純若是魔道派來的奸細,今日便是正道聯盟毀滅之時——可惜,太上長老們已經認定此人可以信任,他便是再懷疑,也只能按下不表。

  而且,他隱約知曉些墨景純與魔道之間的恩怨,想來在她已對太上長老們發下極為嚴苛的天道誓愿的前提下,應是不會做出背叛之舉的。

  “可以,只是各位散仙長老需要坐鎮陣法核心,一旦離開,陣法威力便會大減,不如…”杭殊秀話說到一半,對上墨天微那冷冽的目光,只好半途改了口風,“不過,有景純道友在,這些想來都能克服,我等這便走了。”

  言畢,他便往城主府外走去,心中倍覺蕭索。

  這墨景純還真是他的克星,除了第一次見面時相安無事,后來每一次相遇,魂玉城、天劍宗、天桴仙會…哪一次他不是吃了大虧?

  現在還得聽她調遣,真是…

  其余人想法與杭殊秀差不多,紛紛離開,很快城主府內便只剩下了墨天微與城主府地下那些正坐鎮陣法核心的散仙。

  墨天微可不管他們是否懷疑自己,在與各宗達成交易之后,她獲得了大量資源,也發了個天道誓愿,表示自己絕對不是魔道、魔族的奸細,不會轉頭便將他們賣了,也博得了各宗大能的信任,算是如今正道聯盟的“撤軍總指揮”。

  ——當然,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絕境,就算她發一千個一百個天道誓愿也沒用,任何勢力對外人的不信任都是天然的,因為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利益、信念。

  “景純道友,我等也要離開了。”璇璣仙子的傳音落入了墨天微的耳中。

  靖西城與各宗山門之間都有一段距離,如今魔道大軍已到了滄瀾玄天大陣邊緣,更有魔道大能早已潛入陣法中,那些靖西城中的弟子要如以往一般離開自然是不行的,這里也沒有傳送陣——只能靠這些散仙帶他們離開了。

  墨天微道:“道友放心,靖西城內有我即可,你們盡快將那些弟子帶走。”

  璇璣仙子應了,很快他們便走出了陣法核心,帶著校場外的弟子離開,不多時便回到了各自的宗門之中。

  殺戮劍宗,崔定站在剛剛帶著他們返回宗門的浩初劍仙身邊,終于忍不住詢問:“太上長老,您離開了陣法核心,那靖西城…”

  浩初劍仙沉默了一瞬,方道:“靖西城自然有人鎮守。”

  崔定疑惑,他先前分明看見各宗的散仙都離開了,究竟是誰在鎮守靖西城?

  “不必擔心。”浩初劍仙嘆息著搖搖頭,“今日若是事成,我等便不用再過得如此艱難;若是事敗…也不必想以后了。”

  崔定心中難受,他不知道正道聯盟有何計劃,但這種被排斥在決策層之外,連自己的未來都不能自己決定的感覺…讓他難以忍受。

  死亡,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卻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我已經老了,但你們還年輕。”浩初劍仙拍了拍崔定的肩膀,“宗門的未來終歸是要落在你們身上的——如果還有未來的話。”

  崔定默然。

  類似的事情正在一個個宗門之中發生,只除了劍宗——他們親眼目睹了墨景純摧毀靈星峰,也親耳聽聞她能帶他們離開滄瀾界,比起怨恨、迷茫、擔憂,心中更多卻是希望。

  不論墨景純與劍宗之間的恩怨,她一劍毀了靈星峰這可是讓許多宗門弟子看得真真的,這樣的大能說的話…一定能實現,對吧?

  九天峰。

  那空置已久的山巔宮闕之中,今日卻迎來了久違的客人。

  凌云起推開塵封已久的主殿殿門,走入殿中。

  殿內一切布置一如當年,又因宮內陣法時刻運轉,不見半點灰塵,連空氣都與外界一般清新。

  然而無人居住的地方,即便再富麗再干凈,總是少了些人氣,讓人感覺冷清而蕭條。

  九天峰雖然是景純的居所,但她喜好游歷天下,本就不常待在宗內,而在宗內的時候又總是住在靈星峰,來九天峰的次數可謂寥寥無幾。

  凌云起的手輕輕撫過殿內一件件裝飾,思緒不禁飄到了許久之前,那時候景純才只是筑基期,因冊封真傳,宗門要給她準備一座山頭為居所,她嫌麻煩,什么都不管,最后事情全落在他、大師兄身上。

  這九天峰的一草一木,皆出自他二人之手,已到了他們當年能做到的極致,景離第一次來時還大呼不公,說他們偏心,給他準備的山頭就很一般。

  在景純進階金丹之后,他們八位同門也正是在此處宴飲,為景純五十歲生辰慶賀,并許下了千年之約…

  過去這些年,他想到此事時總是痛苦不堪——回憶存在的意義仿佛就是證明他錯得有多么離譜,因此他不僅不敢再踏入靈星峰,就連九天峰也從未來過。

  今日是時隔多年后他第一次故地重游,心中卻已沒了波瀾起伏,平靜如一汪深潭。

  “你也來了。”

  尹月白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他正靠在殿門處,看向凌云起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笑意——這笑容輕快而真誠,讓人見了忍不住便會同樣報以微笑。

  凌云起見到這個笑容時便明白了,景瑜也已從這些年的變故之中走了出來——只不過,他走出陰霾之后洗凈塵埃,恢復了曾經的灑脫樂觀;而自己…卻在這些變故之中慢慢蛻變,與當年的自己變得陌生無比。

  沒人能判定這兩者孰優孰劣,因為不同的人本就有不同的路,他們都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

  “在門口站著做什么,進去啊。”

  藺書岳越過尹月白,走進殿中,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以手支頤,看著兩人的不同反應,笑容中帶著淡淡的懷念。

  “過去我曾經想過,要是當年景元你不那么做,景純還在宗內會怎么樣。”尹月白在藺書岳不遠處坐下,以一種十分隨意的口吻提及這個多年來的禁忌話題,“我一開始很生氣,覺得她這樣離開肯定會吃虧,很想打死你算了。”

  凌云起笑了笑,“不光你想這么做。”

  “他就是欠打。”秋水素剛剛進殿便聽見這句話,很不優雅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爾后看向身后,“你怎么這么婆婆媽媽,來都來了,還待在殿外是怎么回事。”

  林昭行被她這么一罵,臉上便露出了無奈之色,緩緩走入殿中。

  “我心中糾結什么,你會不知?”他搖了搖頭,“今天的事情,我可是很生氣的。”

  “現在可不是說你生氣的時候。”秋水素在身前的桌案上敲了敲,“注意,注意,現在我們是要統一討伐景元,如果能打他幾頓就最好了。”

  “打他有什么用,當年景純把他按在地上打過兩次,也沒見他學學好啊。”尹月白嘲笑道,“他這脾氣…罷了,只有他自己真心想改,才可能改得了。”

  慕容決是最后一個趕來的,他安靜坐下,并不言語,一如往常。

  “大錯已經鑄成,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凌云起并不介意同門們對他的責備,實話實說,“我太自私,也太無能,什么都想留下,最后什么也留不下,你們啊…以后不要學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取出了一壺酒,朝眾人舉杯,“我的錯,罰酒三杯。”

  藺書岳也拿出了一壺酒自斟自酌,“或許當初做出那樣的抉擇,你也很煎熬…但如果我是你,我想留住什么,會自己去,而不是讓別人為你承擔選擇的后果。”

  “對,我想保住師尊,應該我自己承擔罪名,而不是將一切推給景純——我當時真的想不出來攬責的辦法么?不,我肯定能,但我沒有那么想。”凌云起悠悠一嘆,“過去的事情,我也說不清了,師尊已經隕落,景純也不會再看我一眼,他們都不需要我的歉意,我現在什么也做不了。”

  “好好活著。”慕容決忽然開口了,“你活著,才會繼續愧疚,才會繼續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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