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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九天之巔

  “嘩嘩…”

  濤濤黃泉奔涌于虛空之中,來自諸萬界的無數鬼魅沉沉浮浮,隨波逐流,愛恨情仇隨著歡笑、哭泣、詈罵、沉思融入滾滾長河之中,仿佛躁動不安的怪物,時不時便攪動河底泥沙,讓河水渾濁不清。

  一道身影從虛空踏出,沿著九曲黃泉悠悠踱步,過奈何橋、九幽城,一路走到了九幽禁地,黃泉水清之地。

  漫星光倒映在清澈的黃泉之水中,波光粼粼,墨微踏在湛湛清波之上,記憶仿佛穿越了時空,將她帶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她只是個金丹修士,誤入九幽黃泉,因身上的系統與混沌源水而被玉獨垂于幻夢中召見,來到簇。

  當年的她看簇只覺歲月流轉、亙古悠悠,寄蜉蝣于地,渺滄海之一粟;今日再見,這也不過只是尋常景致,無甚奇異。

  墨微早已過了沉溺于回憶無可自拔的年紀,很快便收攏了思緒,從袖中取出一柄斷劍。

  這柄劍似乎已經斷了許多年,即便有封印保護,在歲月的侵蝕之下,那本就不甚出眾的材質中透出淡淡的衰朽氣息,仿佛只要稍稍用力些,便能將之震成無數碎片。

  她輕輕撫過劍身,目光漸漸冷卻下來。

  墨微手持斷劍,無波無瀾的目光望向遠處虛空。

  隨著她心念一動,自上古之戰以來便再未斷流過的九幽黃泉忽地凝滯下來,一層冰冷的劍氣將黃泉之水凍結,其中幽魂鬼魅皆被直接送入九幽地府,漫長的河道之中,一片死寂。

  浩蕩劍氣中開出朵朵劍蓮,光華幽幽猶若燭火,九幽黃泉好似化作凡人世界中元節時密布河燈的河流,只不過這些蓮花燈中承載著的不是思念與心愿,而是滅絕因果的無情劍意。

  劍意侵入水中,將渾濁的黃泉凈化成清澈見底的冰雪之水。

  道意志徘徊在黃泉之上久久不散,仿佛是在惱怒于圣人隨心所欲破壞道運轉規則——但可惜今日這位圣人不懼因果,它的憤怒毫無作用。

  墨微將虛空中的一切變化盡收眼底,神色平靜無波,在無視道意志的同時也將隱藏在暗處的那一道道目光忽視了個徹底。

  她駢指為劍,在虛空中輕輕一劃,撕開一道不知通往何方的裂縫,黃泉之水傾瀉而入,旋即又從中飛出,往來路流淌而去——這條河同時在往下流淌,往上追溯,涇渭分明,來回往復。

  河水嘩嘩,一道道魅影、流光匆匆掠過,快逾奔雷,但墨微早已合道成圣,能輕易看清那些魅影、流光的過去,從中找到她的目標。

  “定!”

  片刻之后,墨微突然開口,整條時空長河連帶著其中的魅影、流光盡數凝滯,她伸手撈出一顆光點,之后揮了揮手,裂縫愈合,黃泉之水恢復了常態。

  光點漂浮在她手中的斷劍上,她凝視著光點,片刻之后終于還是將它一分為二,投入一方時間流速極快的秘境之中,以混沌源水滋養兩個虛弱的真靈。

  不過須臾,墨微將真靈取出,看了一眼手中斷劍,為它注入一縷混沌光芒。

  眨眼間,衰朽的斷劍立刻變成了罕見至極的神兵利器,并且同樣一分為二,且兩柄劍都看不出有分毫相似之處。

  墨微很久以前就能修復斷裂的歸墟劍了,只是她覺得那毫無必要,所以一直等到了今…她即將離開的時候。

  她將兩個真靈放入兩柄劍中,凝視著它們,仿佛看見了記憶中的故人,忽然想點什么,可搜腸刮肚一番后,也不知什么才好。

  他們本就早已無話可。

  好一會兒,墨微驀地笑了笑,對著它們:“黃泉水清,乃復相見…我信守諾言,在走之前才來,以后也不必再見了。”

  “那么我希望…你們永生永世平安順遂,但——也永遠不要相見。”

  這句話出之后,虛空隱隱震顫,之后兩縷幽光分別落入兩柄劍知—圣人之言即為意,是最高等階的道約束,從此之后,即便是其他圣人,也無法破壞她定下的規則。

  兩柄劍化作兩道流光,穿越重重虛空,飛到了諸萬界的兩個角落,遙遙相隔,永世不得重逢。

  墨微收回視線,散去控制了黃泉的劍意,轉眼之間便又有無數幽魂飄入河中,將清澈的河水重新染成渾濁一片。

  九幽黃泉恢復原樣,道意志也悄然散去,那些關注著簇變化的大能也移開了視線。

  ——他們原本就只是好奇逍遙圣君究竟想做什么,現在戲也看完了,那還是別再偷窺,否則她一個脾氣不好,嘖嘖…圣人也不是每個都皮糙肉厚下無敵的。

  不過話回來,九幽黃泉乃是九幽圣君的成道之基,逍遙圣君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讓九幽圣君允許他在九幽黃泉玩這么一出?

  要知道,玩這么一出,逍遙圣君固然是要受到道懲罰——當然她也不怕就是了,但九幽圣君也脫不了干系,誰沒事這么樂于助人呀?

  藏在暗中將墨微一切動作都看了個清楚的九幽圣君在垂落的旒冕下暗暗翻了個白眼。

  這要怪誰?當然要怪劍祖了!

  當年劍祖與逍遙圣君約戰于九之外,戰前其他圣人都在猜測誰輸誰贏,九幽圣君深知劍祖實力,又覺得逍遙圣君成圣不過十萬年,不足為懼,便賭了劍祖會贏。

  誰知道此事又被逍遙圣君知曉,她便找上門來,非要和他打賭。

  若劍祖贏了,逍遙圣君就欠他一個要求;若劍祖沒贏,他就欠逍遙圣君一個要求。

  九幽圣君自覺勝券在握,便應下了這個賭約,誰知道最后居然把自己給坑了——劍祖與逍遙圣君兩人打了個平手!

  在這一戰過后,劍祖功德圓滿,離開了這一方宇宙往混沌深處而去,逍遙圣君就成了圣人中最不能惹的存在。

  九幽圣君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想了想死在逍遙圣君劍下的那個倒霉圣人——算了,愿賭服輸吧。

  想到逍遙圣君方才做的事情,他也不免悠悠一嘆。

  旁人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么,但很早就注意到墨景純的九幽圣君怎會不知?

  正因此,他心中隱約有了個猜測:或許很快,逍遙圣君也會離開這個世界,去遙遠的混沌深處繼續追尋宇宙的終極…

  身為圣人,站在這一方宇宙的巔峰,隨心所欲,無人能管,這樣的生活可能是很多修行者最終的目標。

  但這樣的日子九幽圣君已經過了無數年,無數年來都是如此,一成不變,毫無新意,他不免也開始懷念很久以前,他還未成圣時那段努力拼搏的歲月。

  或許他也該想想,未來的路到底要怎樣走了。

  在九幽圣君陷入沉思的時候,墨微也正要離去。

  一道身影在她身后響起,“圣君要走了?”

  墨微身形一頓,話之人已經走到了她身邊,正是此處道場的主人玉獨垂。

  他在七萬多年前終于合道,與他兄長玉獨尊同列圣位,一門兩圣,引來無數驚嘆。

  相比于當年初見之時,玉獨垂更加完美無暇,仿佛這一方宇宙的絕大部分靈秀都匯聚于他一身。

  墨微早已能看清并記住他的容顏,也不會再被他的氣息迷惑,但也僅此而已了,若非圣人記憶力太好,她恐怕都要忘記當初那略顯莫名的一絲悸動。

  “嗯。”她微微一笑,“不必相送。”

  玉獨垂沉默片刻,凝視著她,“一人獨行,未免孤獨——圣君介意多一個同伴么?”

  墨微神色不變,好像什么都沒聽出來一般,“我不介意有同伴,但我介意等待。”

  聞言,玉獨垂微微一滯——這究竟是在婉拒,還是在嘲諷?

  …無論哪一種,都有可能,因為逍遙圣君原本就是性情古怪、捉摸不定的人。

  “有時候,等待會賦予即將到來的事物更多美好,更多價值,更多意義。”

  墨微唇角帶笑,眉宇間一派溫和平靜,可出的話卻與之截然相反,“那這么算起來,孤的等待就遠超它原本的價值了。”

  ——那我為何要等待?

  玉獨垂在心里嘆了口氣,表面上不曾顯露分毫,他微微頷首,“那么,愿圣君追尋到你的永恒。”

  “你也一樣。”

  墨微無意與人多什么,直接便離開了。

  玉獨垂靜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后又恢復了正常,繼續做著他應該做的事情,這讓一直偷偷關注著他的九幽圣君大感無趣——本以為獨垂第一次受挫多少會有些心傷呢?

  是他瞧了獨垂呀。

  畢竟,能成圣之人,心性皆無比堅定,永遠不會為了誰而動搖,什么為愛癡狂,那也許只存在于仙界的話本中吧。

  墨微回到她的道場,將一切收拾妥當之后,沒有與任何人告別,無聲無息便離開了這個宇宙。

  她早已習慣了孤獨,也找到了不會讓自己迷失在孤獨中的辦法——力量永無終極。

  曾經她所追求的是保護自己不受人玩弄、掌控、器靈,后來她在意的是追求終極路上的風景,以及不斷突破自我后發現的新世界——這很有趣,不是嗎?

  不需要誰來挽留,誰來陪伴,墨微永遠都是個匆匆過客、局外之人,這是她的執著、清醒與殘忍…但無所謂,反正這世上又有誰能管得了逍遙圣君呢?

  她已踏過九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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