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
靈星峰一如既往地寂靜,并沒有因為即將迎來繼任者而變得喧鬧,好似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在靈星峰山腹之內,那個小小的傳送陣忽地光芒一閃,片刻后便多出一人。
感受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墨天微不知道自己該有何想法,她穩了穩情緒,沿著曲折蜿蜒的山道,默默離開。
當初她因遭遇明空劍尊暗殺,自覺劍宗之內危機重重,不可久留,因此徑直離去。
在離去前,她將靈星峰首座印鑒等一系列代表她身份的寶物盡數留在囚室之內,但從棠那里得來的青銅鑰匙與從明空劍尊處找到的萬劍鎖鑰卻是留在身上。
能無聲無息地回到劍宗之中,自然有青銅鑰匙的一份功勞在。
墨天微這次回來只是打算暗中觀看不久之后的靈星峰真傳冊封之禮,并沒有其他目的,只是歷經變故之后,故地重游,總是心緒萬千。
“也不知道那位未來的靈星峰之主,究竟是什么來歷?”
墨天微不禁思索。
靈星峰首座之位是她自己放棄的,時至今日,即便是被人取代,她也不會有任何不當有的情緒。
之前并沒有打聽過那人來歷,此時忽然想起,也只是單純好奇墨天微想知道,在剛剛發生過她的事情之后,還敢修習《無心天書》之人,究竟是真的勇敢,還是…如她當年一般,光憑著一腔不甘人后的熱血便作出了選擇。
時光飛逝,轉眼便到了冊封真傳的日子。
與以往每一次冊封真傳一樣,劍宗掌門、各峰首座及真君、真人等幾乎盡皆到場,有幾個剛好在劍宗訪友的外宗之人,此時也與他們的朋友一同到了昊陽峰麟趾臺,觀看這一場冊封儀式。
麟趾臺外的云亭錯落有致,各色遁光劃破長空,沒入其中,爾后便有竊竊私語聲自亭中傳來。
云霧之中,數十道神念亦在關注此間動靜,它們每一道都代表著一位大能。
偽裝過后的墨天微獨自坐在一座云亭之中,她選的位置并不起眼,但視野卻非常好,能看見幾乎所有云亭,即便離麟趾臺遠些,也不妨礙她觀察情況。
“少了許多人…”
墨天微嘆息,這一幕于其他人看來也許算是氣魄驚人,盡顯劍宗中堅力量的風采,但在她眼中卻也不過爾爾。
當年她的那一場冊封之禮,在場的真君、真人較之于現在要多三分之一。
少了的那些人去哪里了?
她知道…那些人絕大多數已經在正魔大戰之中隕落。
因而看見眼前之景,墨天微心中非但不覺得激勵人心,甚至隱隱覺得…有衰敗之兆。
只是這些與她一個已經離開劍宗之人已經沒有多少關系了。
墨天微靜靜注視著麟趾臺,臺上此時僅有兩人,一個是林昭行,一個是慕容決。
她頓時便也明白,看來這位真傳的師尊便是慕容決了。
“當初便有許多事情麻煩阿決,沒想到離開劍宗之后,多年不見,他還要幫我收拾爛攤子。”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距離麟趾臺最近的幾座云亭之中,那里是各峰首座之位,儀式即將開始,但其中一座云亭卻遲遲沒有人入內。
凌云起沒來。
墨天微目光微微一凝,旋即便看向其他人。
左起第一座云亭之中是二師姐,而林隱正站在她身旁,母子倆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來對即將受封之人比較滿意。
左起第三座云亭之中,尹月白唇邊含笑,但目光卻沒有落在臺上,而是靜靜注視著石桌上的酒杯,似乎能看出一朵花兒來一般。
墨天微不禁失笑,四師兄雖然表面還算正經,但總愛在這種盛大的場合走神,也不知道這毛病是怎么養成的。
再往后是陸非離,他眉宇之間隱約可見幾分郁色,遠不如當年那般古靈精怪。他時不時看一眼空著的那座云亭,每看一眼之后便是小聲嘀咕,也不知究竟在絮叨什么。
墨天微見了這樣的陸非離,心中有些擔心。
她不知道陸非離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
藺書岳則與多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皇族弟子慣有的雍容儀態,完美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多年過去,他們雖有變化,但到底…還是曾經熟悉的模樣。
墨天微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只覺得今日這酒,似是太烈了些,她竟已微醺。
“鐺”
沉悶的鐘聲響起,接連九響,宣告著冊封儀式的開始。
麟趾臺下,長長的階梯之上,有一道身影披著朝陽的燦爛光芒拾級而上。
那是一個容貌大氣神色肅穆的女子,穿著一身紅黑二色的法衣,烏發如瀑,眉目如畫,即便在如此萬眾矚目的時刻,神色亦絲毫不動,沒有少年得志應有的驕傲與得意,也沒有乍然尊貴之后的不適與怯弱,心性之穩,可見一斑。
周圍人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人稱贊她性格沉穩,或許有望將《無心天書》修行至高深之處。
有人感嘆景寧劍尊不愧天驕之名,即便是教養弟子也較旁人更勝幾分。
還有人鼓勵身邊的弟子,要他們向臺上之人看齊。
在一座云亭之上,一位女修看著下方已然踏上高臺的女子,目光復雜。
別人只看見眼前這位冉冉升起的明日星辰,她卻想起,許多年前,曾經也有個女修,披著靈星峰的真傳法衣,在麟趾臺上受封真傳那也是她榮耀的開端。
只是也不知是眾人早已忘記昨日傳說,還是在大喜的日子不好提起不祥之人,她沒有聽見任何人說起那個名字。
“師尊,你怎么了?”
在她身旁,一個嬌俏可人的女修發現她情緒有些低落,不禁湊到她身邊,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問道。
吳陶然恍然回過神來,輕輕揉了揉徒弟的小腦袋,語氣復雜,“沒什么,只是想起一個故人罷了。”
“故人?”小徒弟更好奇了,師尊這語氣不對勁啊!
她不禁又賴在吳陶然身上,撒嬌賣萌:“是什么故人呀,師尊講給徒兒聽聽好不好?”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回去之后再說吧。”
吳陶然將徒弟按在石椅上坐好,目光依舊落在高臺之上。
小徒弟嘟了嘟嘴,有些不滿,但好歹也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只好暫時將疑惑壓下,專心看起臺上的人來。
“掌門劍尊真的好溫柔好俊美呀!”小徒弟心中暗暗流口水,“還有景寧劍尊,簡直就是話本里說的冰山美人!”
“聽說他們在宗門內的美人榜上還不是魁首?真好奇究竟還有誰比他們容貌更盛!”
吳陶然瞟了一眼小徒弟,見她那模樣便知她已經神游天外,不禁無奈地搖搖頭。
這徒弟天賦好,性子也討人喜歡,就是有些好色,無論男女,只要容貌美麗便能讓她神魂顛倒。
只怕以后情劫難渡啊!
麟趾臺上,即將受封的女修已然在掌門林昭行及師尊慕容決身前跪下,沉聲道:“劍宗弟子陸凌曉,拜見掌門劍尊,拜見師尊!”
林昭行唇邊笑容更深了幾分,看向慕容決時目光中似有感慨,“沒想到最后還是你更勝一籌,培養出了個好徒弟!”
慕容決沒有笑,只淡淡道:“是凌曉自己努力,與我并無多少關系。”
當初墨天微離開宗門,剩余七位真傳痛心之余,皆決定培養一個弟子,好讓那些上躥下跳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修行《無心天書》雖然沒有那么多硬性規定,但是它對修士的隱性要求實在太高,七個人中最后也只有陸凌曉符合,而且她性子沉靜,修行時并沒有遇到多少困難,所以最后真傳之位便確定屬于她了。
兩人的話中并沒有提到墨天微,但他們心中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她許多年前,他們看著景純受封,今時今日卻是他們為景純的“傳人”冊封,其中滋味,委實難言。
墨天微并沒有將陸凌曉當成她的“傳人”,于她而言,靈星峰之位既然早已被她拋棄,那無論誰繼任都無所謂。
這個位置對她而言,更像個束縛。
她與靈星峰,與劍宗,早已毫無關聯。
“…故冊封為劍宗第五百六十代真傳弟子,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林昭行說完之后,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真傳憑證,爾后便是鐘聲再度響起,他退至一旁,由師尊慕容決訓話。
“陸凌曉,汝乃我景寧第二徒,今受封真傳,為師當為你取一道號。”
之前一直表現得淡定從容的陸凌曉面對慕容決時卻顯得有些古怪,聞言并沒有立刻垂首,而是先迅速抬頭看了慕容決一眼,旋即才恭敬叩首:“弟子謝師尊美意。”
注意到這個細節,在場眾人皆是微微一笑,只道陸凌曉對師尊太過敬慕,聞師尊將賜嘉名一時忘了禮儀,實是情有可原。
然而在墨天微的角度,卻能清晰看見,方才陸凌曉那一眼…并不只是簡單的,對師尊的崇敬…
她皺了皺眉,一時間有些無法分辨。
慕容決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平靜道:“吾輩修行,道阻且長,禍福難料,生死難測,于你尤甚。愿你修身慎行,慎始敬終,故賜道號,曰…慎修。”
陸凌曉拜謝。
自此之后,她便是慎修真人了。
“慎修…”墨天微微微一笑,“好名字。”
冊封之禮到此便是結束了,眾真君真人紛紛離去,各色流光宛若一場盛大的流星雨,煞是美麗。
墨天微也在遁光之中,悄然離去。
既然想見的人都已經見過了,墨天微心中也沒有多少牽掛,便決定立刻離開。
她的偽裝雖然騙過了劍宗的護宗大陣,但到底還不是完美,總有被發現的可能若是被發現了,又免不了一場風波。
悄然回到靈星峰,墨天微正準備離開,便發覺來靈星峰的不止她一人,還有慕容決與新出爐的慎修真人。
也對,靈星峰已經有了傳人。
墨天微心想,以后不來了,總來別人家里晃悠,忒不懂規矩了些。
因兩人到來,為免暴露,她只好借著青銅鑰匙的神妙,臨時更改了靈星峰內幾處陣法,將自己隱藏起來。
慕容決與慎修真人走在回廊之中,一前一后,看方向是要去主殿。
“師尊,我還以為…”慎修真人的語氣中有著幾分驚喜,“我還以為您給我的道號會是慎微呢!”
一旁角落里的墨天微:“…”
怎么突然有種躺著也中槍的感覺?
她看了一眼慎修真人的神色,發現此時的她與麟趾臺上的她差別實在太大,一個是雍容華貴的牡丹,一個是嬌俏羞赧的芍藥。
突然間,墨天微就悟了。
麟趾臺上,慎修真人看慕容決的那一眼…分明是愛慕呀!
這時候,她聽見慕容決說:“為尊者諱。”
墨天微:“…”
慎修真人眨了眨眼,“可是景元劍尊與景純劍尊…并沒有為尊者諱。”
“明澤師伯不在意。”慕容決淡淡道,“但為師在意。”
慎修真人不說話了。
“去見見靈星峰一脈之人吧,你已經是靈星峰少主了。”慕容決停下腳步,目光在回廊內掃了幾眼,沒有繼續走的意思。
慎修真人知道師尊這是表示他不想插手靈星峰之事,心中雖然覺得師尊分得太清楚了些,但想到她如今新上任,不好逾矩,因此只好先行去見那些等候已久的靈星峰之人。
墨天微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只覺…遺憾與悲涼。
她看得出來,以慎修真人的資質,修習其他功法說不定成就更大,但她卻選擇了《無心天書》…
或許,她知道慎修真人這么選擇的原因了。
也正因此,墨天微才感覺遺憾與悲涼她似乎已經能看見這位女修的結局。
回廊之中一片寂靜。
慕容決沒有走,也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站著。
“你在的吧?”
他突然開口,嚇了墨天微一跳。
慕容決忽然笑了,冰消雪融一般,“我知道你來了,在臺上的時候,有一道視線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