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迷惑種種,擾清夢,斷道途,多情可笑,無情可憫,忘情可悲。紅塵萬丈,能跳出其中之人,能有幾個?
一場浮世三生,恍然如夢,然而夢已醒,人卻未必都從中擺脫出來。
有人思索著夢中所見三生,究竟這只是聞思禪師的神通隨意幻化的夢境,還是根源于自己內心深處的糾結?
有人原本深陷于夢境之中,幾近入魔,卻被聞思禪師壓下,令其暫時忘卻夢中糾纏煩惱,再醒來后那些記憶不過是一點浮萍。
墨天微靜靜思索,“飛鳥代表我的期許,自在而無拘束,然而飛鳥能遨游天地,終究是御風而行,且因為力量不夠強大,只能遺憾隕落。”
“獵人代表我如今的真實心境,表面上我如飛鳥一般自在,事實上卻如獵人一般,受生活、責任、命運等等壓迫,生命不是因自己而存在。”
“惡人則代表著我的向往,拋棄一切約束,丟棄所有責任,一切只是隨心所欲,他人的苦痛、怨恨,于我而言只是一縷清風…這樣的我強大至極,逍遙至極,即便最后身死,其實也沒什么好糾結——可就是如此,我卻在死前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蒼白與無聊…”
“我對逍遙之道的理解,難道就只如那只飛鳥一般嗎?流于表面,太過膚淺,連思想都無法做到‘無待’,需要御風而行,那又如何能達到真正的‘逍遙無待’之境呢?”
“我被許多東西束縛,對劍宗的責任感,對師尊與同門們的情感,自身難以擺脫的欲望…拋棄這些,無疑能讓我更加接近理想之中的逍遙境,可那樣的我,又會淪落到那位惡人的境地…”
這世上最難以突破的約束,并非來自于外界,而在于心靈。
外界的約束隨著時間流逝,終究會慢慢消亡,而心靈上的枷鎖,卻能一直存在,甚至可能你根本就意識不到這一點。
墨天微輕輕嘆了口氣,默默在心中低語:“逍遙,如何才是真正的逍遙?確實…連我自己,都不能想象什么才是‘逍遙無待’,也不知道該如何達到那個境界。責任與約束,既是阻止我更進一步的絆腳石,卻也是讓我不會迷失在欲念之中的錨…可是如何才能平衡兩者呢?”
“或許,這才是我在感悟逍遙之道時最大的問題,如果無法解決,恐怕一切都將成空。”
她睜開眼來,這兩個問題都是無法通過頓悟來解答的,她并未經歷真正的紅塵煉心,對許多事情依舊停留在想當然的階段,這無疑限制了她的前進。
“我確實該找個機會,去紅塵煉心了。”墨天微心想,“金丹進階元嬰,需要凝聚道種,以我現在對道的理解,還遠遠不夠;除此之外,還須照見真我,否則心魔劫難渡…或許在紅塵煉心之中,這些問題都能得到解決吧。”
這一次,還真是要多謝聞思禪師和林冉昱了。
墨天微看向其他人,發現他們皆是一臉若有所思之色,不由展顏一笑,“看來,大家都有著不小的收獲啊。”
眾人齊齊點頭,臉上帶著幾分笑意。
“事情已經了結,再待下去也無益,走罷,我們一同去上面幾層看看。”林冉昱站起身來,招呼眾人跟上,他本就討厭劉成宣,如今好處到手,便一刻也忍不了。
但事情的發展往往不盡如人意,劉成宣突然得知真相,又與鄭卿凌徹底了斷,即便在浮世三生之中心魔稍解,也依舊悒悒不樂,此時看見林冉昱,忽地邪邪一笑,攔住眾人去路。
林冉昱繃著一張臉,冷漠道:“讓開。”
劉成宣卻并不讓,只是冷笑道:“林六公子,真是許久不見了,聽聞林大公子的傷勢至今還未痊愈,成宣實在是…心中有愧。”
他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起來,林冉昱登時便想起這家伙是如何心狠手辣,將他大哥從絕世天驕打成如今的模樣,憤恨交加,怒道:“這是我林家的蘭川城,不是你劉家的地盤,你現在這樣,是想要挑釁嗎?”
“挑釁?豈敢!”劉成宣翻手取出一個小玉瓶,“林六公子誤會了,我只是想起當時一時失手鑄成大錯,讓林大公子受創頗深,所以想要贈予六公子一瓶丹藥,以治療大公子的傷勢…”
聞言,林冉昱雙眸一亮,大哥的傷勢太過嚴重,即便請來了幾位著名的神醫圣手,也無濟于事,如今只是憑著靈丹妙藥,吊著一條命罷了,可這人竟然能拿出治療的丹藥…
也對,大哥的傷勢雖然詭異至極,但說到底還是他造成的,他能有解決之法,太尋常不過了!
“你待如何?”林冉昱冷靜下來,劉成宣自然不會直接將丹藥給他,如今這副作態,必然另有所圖。
“相逢即是有緣,還請林六公子與我打個賭,如何?”劉成宣把玩著小玉瓶,“不論輸贏,這瓶丹藥都是你的。”
“你要怎么賭?”
“不如就去靈機樓七樓,天梯云塔之中看看?”
劉成宣只是一時無聊挑釁,其實并沒想好具體要怎么做,所以隨便提了個賭約。這一瓶丹藥對旁人而言可能十分難得,但對他…哼,不過是隨手可得的貨色,給了對方也無妨。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極為陰森,他今天心情不好,非常想打廢一個林家人…
林冉昱被拿捏住了軟肋,自然只能答應他的賭約,而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丟下林冉昱一人,于是紛紛跟上,一眾人很快到了靈機樓七樓。
靈機樓七樓內,是一片荒原。荒原之上有著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塔,偶爾可以看見有人走進塔中。
劉成宣漫步走在荒原上,指著那座高塔,“進去試試看?要是你們贏了,我還可以額外答應你們一個要求。”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再猶猶豫豫那就太沒膽色了,林冉昱一咬牙,“若你贏了,我也答應你一個要求!”
“等等——”墨天微突然伸手攔住林冉昱,“他很強,而且不懷好意,你去了…結果恐怕不妙。”
林冉昱搖了搖頭,“我必須去。”
他的實力遠不及大哥,這一次的結果恐怕不妙,但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那一瓶丹藥,說不定家族的煉丹師能從中找出治愈大哥的辦法!
“好吧,那我替你去。”墨天微點頭,然后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林冉昱訝然,旋即十分感動,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件事情與你們無關,這是我做的決定…”
“先別忙著拒絕。”
墨天微揮斷他的話,“我并不只是為了幫你,等我贏了這個賭約,你再答應我一個要求——放心,不會讓你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欠我一個要求,總比欠他一個要求好吧?”
“景純的實力比我強太多,他對付劉成宣,說不定不僅能贏,還能…”林冉昱思索著,終于點頭答應下來。
“怎么,你們難道要換人上?”劉成宣微帶嘲諷地問道。
“在下對天梯云塔很是好奇,便厚顏請冉昱將這一次機會讓給我。”墨天微輕輕一笑,“又見面了,劉道友。”
劉成宣冷哼一聲,“換便換吧,決定好了我們就進去。”
一刻鐘后。
云霧之中,墨天微與劉成宣站在山巔的高臺之上,他們面前各自有著一條長長的白玉天梯,從高臺處一直延伸進云霧之中,若隱若現。
這條天梯便是他二人的戰場。
天梯之上,不可使用任何遁術,一旦掉下天梯,便算是出局;先抵達天梯盡頭的人,可以得到一個道術的加成,之后與另一人交戰時,他所占據的優勢就會更大。
這個游戲以一方出局為終結,除了掉下天梯時不會受傷只會出局,其他時候,受到的傷害都是真實傷害——除非一方主動認輸,否則這場比賽的結果,注定是一死一生。
墨天微神色淡定,沒人知道她此時在想什么。
劉成宣一臉勝券在握的模樣,冷笑連連——這些少爺公子,沒有體會過眾叛親離,沒有被逼到真正的絕路之上,才會如此少年意氣,為了彼此之間那一點小小的情分就能出生入死——唯有等到絕望的時候,他們那裝滿了水的腦子才會清醒過來,可惜那時候已經為時太晚…
當初,他也和他們一樣愚蠢,可現在,他卻會是讓這些蠢貨明白道理的人!
“嗡——”
一道若有似無的嗡鳴之聲響起,兩人身形一晃,已經踏上了天梯,眨眼之間各自奔出數十丈,因為速度太快,與其說是跑,不如說是飄,又或者說瞬移。
外界,雙方選手的親友團正在觀看著浮影,除了林冉昱一臉擔憂的神色,其余人都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墨天微一方的人,對這個古怪的少年十分有信心,向來只有他殺人,還沒有別人殺他,這家伙什么時候輸過?
恰好,劉成宣的小跟班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劉成宣自從王者歸來后就從未輸過一次,這一次的對手不過是個無名之輩,顯然公子也不會輸。
待游戲開始,雙方幾乎齊頭并進,且看神態,一人漫不經心,一人輕描淡寫,顯然都沒盡全力。
“公子肯定是想戲耍對方,先只用五成實力,待到最后對方以為勝券在握之時,突然反擊!”劉成宣的跟班們如是想。
“那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壞主意了。”嵇瀾等人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很快,悠閑地朝前奔跑的兩人漸漸拉開了一點差距,這倒不是因為一方突然發力,而是因為一方突然開始劃水。
龜兔賽跑的故事告訴我們,即便你是兔子,不認真比賽也可能會輸給一只烏龜。
觀眾十分奇怪,為什么墨天微跑得好好的突然開始抽風拿著劍對著空氣亂砍。
進入云層中后,劉成宣看不見另一條天梯上的墨天微在做什么,當偶爾能看見對面的天梯時,他很疑惑,對方人怎么不見了?
好在墨天微沒讓他疑惑太久,彎彎繞繞的天梯上一道道飄逸的殘影閃現,眨眼間她便追上了劉成宣,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對他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然后一溜煙跑沒影了。
劉成宣愣了愣,旋即勃然大怒,立刻也開始加速,心中想著這些人模狗樣的家伙果然都不靠譜,等下不把他那張臉打殘他就不姓劉!
在這種單方面的仇視之下,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而此時,占據著領先優勢的墨天微忽然身形一頓,朝著兩條天梯之間的虛空接連揮出三劍,然后在圍觀群眾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縱身一躍!
林冉昱差點沒叫出聲來,要是墨天微現在就在他面前,他肯定得抓住她的衣領大喊“為什么”“這都是為什么”,可惜現在他只能看著墨天微飛上了拋物線的最高點,然后開始下墜…
劉成宣的小弟們已經扯開嗓子,順便準備鼓掌,為慶祝老大這場不費吹灰之力的勝利。
然而下一刻,他們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雞一樣,歡呼聲直接卡在嗓子眼里了。
只見墨天微并沒有掉下天梯,而是輕飄飄像是沒有絲毫重量一般,繼續往前飄,直接穿過了兩條天梯之間的距離,輕巧地落在了劉成宣的天梯上!
小弟們:(⊙_⊙)還能這么玩?
呃,不對!
他們突然反應過來,這人怎么能過去?肯定用了遁術,作弊,這是作弊!
修士利用劍意與自身的共鳴提縱身形,其實是另一種御劍方式,在天梯云塔之中同樣被歸為遁術,不被允許使用。
且這也不是將劍意凝聚成形用來作為落腳點,因為這也不被允許。
但墨天微方才的舉動…
“原來如此…”嵇沉眼睛一亮,第一個猜出了墨天微所使用的伎倆,“他用的是劍意之間的場!”
相互關聯的劍意同時使出后,可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聯系,這種聯系不夠穩固不足以被稱為域,也不能說是陣,便被起了個新名字,稱作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