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而此時船上的一個密室內,卻是燈火通明。
不久之前還在酒肆之中夸夸其談得意洋洋的青衣修士,現在像一條被掛在菜市場上準備售賣的豬肉,渾身鮮血淋漓,不成人形,場面十分下飯。
黑色的鐵鏈穿過他的琵琶骨,鐵鏈上的暗紅紋路宛若活物一般,似在流動,不斷地汲取著他體內的力量,讓他時刻處于極度虛弱無力反抗的狀態。
長鞭在空中舞出一道凌厲的弧度,帶著破風聲,甩落在他身上,鞭上的倒刺深深嵌入肌骨之中,被收回時生生撕下無數碎肉。
但這樣的拷打并不能讓那青衣修士有任何反應,他臉上帶著兇狠的笑,斷斷續續道,“想…都別想…”
“你裝什么英雄?”站在他面前的年輕人冷笑一聲,又是一鞭甩下,“天邪錦帆船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你若供出你們這一次的計劃,我倒可以做主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想得美!”青衣修士惡狠狠地瞪著年輕人,“你們…都會死!”
年輕人很生氣,忍不住就要再次揮鞭,卻被屋內另一人制止了。
“行了,他是死士,即便想說,神魂里的約束也會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幽暗不明的燈光下,一名風姿綽約的嫵媚女子臉上沒什么笑容,微微瞇著眼,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大貓,彈了彈指甲,隨時準備出擊。
她站起身來,冷漠地掃了青衣修士一眼,“殺了吧,我們很快要有麻煩了,可不能讓他到時候趁亂逃跑。”
年輕人雖然有些不甘,但對這名嫵媚女子的話卻十分信服,左手一動,兩枚薄如蟬翼的冰刀已經深深地扎進了青衣修士的眉心和丹田。
看著青衣修士咽下最后一口氣,嫵媚女子這才拉了拉自己的披風,屈指一彈,一個小火球落在尸體上,很快就將人燒成了灰燼。
兩人離開密室,年輕人似乎憋了很久,終究忍不住問道:“箬筠姑姑,他真的是天邪錦帆船的人?他們不是向來不招惹我們的么,為什么…”
“應該是吧?”箬筠挑了挑眉,“不過無所謂,反正不管是不是,我們都有麻煩了。”
“這里離海魂城不遠了,天邪錦帆船再猖狂,也不敢…”
“我也不知道呀,不過無非也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被天邪錦帆船盯上也沒有別的辦法,誰知道那群瘋子會從什么地方下手?”
箬筠無所謂地聳肩,言談之間透露出明晃晃的漫不經心,似乎這世上并沒有什么能讓她稍微認真一點。
“好了,小竹,讓所有人準備好,我們的對手可是天邪錦帆船…”箬筠惡劣地笑了笑,“一不留神,會死得很慘的哦!”
小竹打了個寒顫,箬筠姑姑又開始發瘋了,趕緊跑!
事情的開始往往都很突然,猝不及防。
墨天微閑得無聊,拿了一枚蓮花刀,雕刻著從天涯城買來的小玩意,力求雕出一件很有格調很不同凡響藝術品。
正當此時,忽然船身一個劇烈的晃蕩,刀一歪,在硨磲潔白的表面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好不容易雕刻出形狀的蓮花被破壞了。
一聲巨響傳來,似乎是船撞上了海中的暗礁。
墨天微遺憾地看了眼手中的“藝術品”,揮手將它們收起,站起身來,朝角落里揚了揚下頜,“走罷,找你的人已經來了。”
“走?”黎奚一愣,沒反應過來,“去哪兒?”
接著他便看見那俊美宛若天人的真人微微一笑,朱唇輕啟,說出兩個字:“殺人!”
墨天微走出房間時,其余四人也紛紛離開了各自的房間,站在門口,嵇瀾揉了揉眉心,“真煩。”
“我們現在該怎么做?”紫靈臉色微紅,看得出來有點小激動,“海盜誒,我還沒見過!”
“先等著吧,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墨天微一攤手,“我們可是客人。”
除了極少數戰斗狂人已經加入了戰斗,其余乘客依舊在船艙之中沒有出來,有些是抱著和墨天微一樣的想法,有些卻是聽說來的是天邪錦帆船,被嚇得毫無戰斗信念。
不過,很快事情就發生了新的變化,讓人始料不及…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樓船從迷霧之中駛出,高高的桅桿上掛著的七色風帆已經告訴所有人它的來歷——天邪錦帆船!
說來有些可笑,潮平船隊足足有二十一艘船,但在氣場上卻完全不能與天邪錦帆船這孤零零的一艘相比。
“箬筠姑姑,不好啦,我們被包圍了!”小竹臉色有些白,飛也似地跑到了箬筠面前,大呼小叫。
箬筠反手就是一個爆栗,“二十一艘船被一艘船包圍,你也好意思說得出口!”
雖然箬筠看似并不將天邪錦帆船放在心上,但雙美眸中殊無笑意,可以看出她如今的心情不太美妙。
這一條航線他們已經行船多年,從未出現過什么海底暗礁,方才的情況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時,船身又是一陣巨震,巨大的震感讓人幾乎以為船要翻了。
箬筠穩穩當當地站在甲板上,示意眾人冷靜,“海中有巨型海獸,不過它打不破船上的防護陣,不必擔心。”
眾人聞言,立刻放下心來。
“他們究竟想做什么?”箬筠心中疑惑,“光靠一只海獸,就想解決我們數十艘船?天邪錦帆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船上…竟然還敢來,難道是他們的首領來了?”
她瞇起眼,遠處巨船的甲板上,似乎有著一道熟悉的人影…
“啊!”剛剛冷靜下來的小竹突然瞪大了雙眸,似乎看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那…那是…”
是什么?
箬筠的心微微一沉,小竹雖然性子跳脫,可自從跟在她身邊,還從未有過如此驚恐的時刻。
循著小竹手指的方向,箬筠投去視線,瞳孔猛地睜大了幾分——“海市!”
蒙蒙的迷霧之中,忽地出現了一抹朝陽的虹光,然而卻既不溫暖也不明亮,它照亮的世界僅限于迷霧中那個誤入此方的截影。
截影之中,是一片安居和樂的景象,凡人的城池忙碌而繁華,商鋪鱗次櫛比,街道縱橫交錯,蕓蕓眾生,神色各異,那股修真界難有的熱鬧似乎要穿透重重霧氣的阻滯,侵染而來。
這景象在修士眼中原該平平無奇,不能引動他們任何思緒,然而每一個看見它的修士,臉色都在剎那之間變得煞白,如墜冰窟!
“怎,怎么會…”
“不可能…”
“不是說,海市在東南海域嗎?為什么…”
海市,是諸天萬界之內,許多海域上都流傳的傳說,與墨天微曾經生活的世界里的“海市”有相似之處,但本質上卻完全不同。
傳聞,諸天萬界,海市出現過許多次,但從未有過在它籠罩范圍之下的人逃出生天。
偶爾有幸運的修士遠遠看見海市出現,因為不在它的籠罩范圍之內,躲過一劫的同時還親眼目睹了那些不幸的修士是怎樣被海市“吞噬”的。
最開始,海上會出現不知道哪個世界哪片區域的世界截影,它會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蔓延開來。
當它停止蔓延時,被它的陰影籠罩的修士便會被一種可怕的偉力拉扯進世界截影之中,與之融為一體。
隨后,海市消失,那些修士也被它帶去了另一個世界——生死不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未有人在被海市吞噬之后還能回來。
有人看得膽戰心驚,眼見著迷霧中的幻象正在迅速朝著船隊蔓延而來,他們發了瘋似的沖出船隊,想要逃跑,然而冥冥之中卻似乎有著某種力量拽住了他們,阻攔他們遁走,將他們死死地困在這個泥潭之中。
“啊啊啊!放開我!”
“我不想死!”
臉上青筋暴突,表情猙獰,許多修士不甘而憤怒地大吼,但這卻毫無意義,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幻象如潮水般漫來,將巍巍船隊盡數籠罩。
迷霧阻礙了視線,箬筠平時再漫不經心,此時臉色也是一片鐵青。
她按住正止不住地瑟瑟發抖的小竹,目光死死盯著天邪錦帆船的方向,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突然出現的天邪錦帆船之人,他口中在東南海域的海市,意料之中的伏擊,以及這突如其來的海市…似乎有一根線,可以將這一切串聯而起,然而她就是被卡住了,想不到!
“海市,海市…”
箬筠喃喃道,“真正體驗過海市的人,都已經死了!那么…誰又能說海市是這樣子的呢?”
靈光一閃,這一剎那,箬筠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海市,是天邪錦帆船制造出來的假象!他們要將劫掠潮平船隊的責任甩給海市!
是啊,天邪錦帆船能縱橫天陸海千年,不僅因為飄忽不定行蹤詭秘,更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招惹過真正的大勢力,如天涯城、海魂城,如乘風船隊和他們潮平船隊!
這一刻,她心驚不已,如果這一次的海市是假象,那么以前的海市呢?
不過,箬筠并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這些,二十一艘船上齊齊冒出炫目的白光,一股強大的拉扯力襲來,她駭然色變,飛身而起,身后出現一方巨大的玉色璽印虛影。
她手執璽印本體,氣勢如虹,以海為紙,重重蓋下一印!
“鎮海!”
兩個巨大的云篆文顯現在虛空之中,金光閃耀,隨著它的出現,隱隱要被傳送走的船隊搖搖晃晃,但卻終究穩固下來。
船上眾人目光之中滿含希冀,箬筠姑姑的鎮海印,能幫他們逃過海市的吞噬嗎?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但唯有箬筠自己知道,這一擊已經耗去了她所有的力量,為了對抗那傳送之力,她甚至已經受了重傷,不過…應該不會被傳送走吧?
只要不被傳送走,這邊戰場的動靜一定會傳開,海魂城會來救援的!
一定…一定會!
然而,天邪錦帆船明知箬筠和她的鎮海印在船隊之中,又怎么會毫無準備呢?
短暫的沉寂之后,白光再度亮起,比之前更加炫目——第一次的傳送白光,只是試探而已,不成的話,還有第二次傳送!
箬筠怒不可遏,再次執起鎮海印,強行催發,然而因為之前已經受了重傷,如今這一印雖然勉強蓋下,“鎮海”二字卻委實虛浮,像是一個餓了七八天的人用一塊沒了印油的印章蓋在紙上留下的印記一樣,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
船身劇烈顫抖,船體刻印著的無數陣法秘紋閃爍不定,像是風中殘燭一般,極力散發著光和熱,卻終究逃不過狂風的摧殘,只能無奈熄滅!
“噗!”
箬筠噴出一口鮮血,虛空中的“鎮海”二字被徹底打散,她也無力地落回了船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她實力強大不假,可是卻敵不過早已布下的陷阱,頂級陣法師設計的傳送陣,一旦開啟,她的鎮海印…還不足以對抗。
迷霧之中,傳送白光再無阻攔,將二十一艘船盡數包裹,白光一閃,海上的巨船盡數消失,似乎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
“海市”緩緩消散,至于天邪錦帆船?已隨著潮平船隊被一同傳送回了他們的老巢!
黑夜之中,海水翻涌不息,曾經阻攔過船隊的海中巨獸早已悄悄離去,這片海域一片死寂。
但很快,死寂便被打破,方才的事情并不是發生在無聲無息之間,不遠處的泉安城,更遠處的海魂城,都察覺到了,也立刻有人過來查看情況。
“是海市!”
“被海市吞噬了,可惜了箬筠仙子。”
“是潮平船隊?今年乘風船隊運氣差,沒想到潮平船隊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這些趕來的尊者真君眼中,潮平船隊突然遭遇了海市,箬筠手執鎮海印想要反抗海市的“吞噬”,奈何人力難敵天意,終究還是失敗了,整支船隊被海市扯入了一個遙遠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至于天邪錦帆船?
有出現過嗎?
雖然覺得這次海市的出現不按規律,但他們也沒辦法和海市講道理,幾人唏噓感嘆了幾句,便又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