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結束后,墨天微一行人便在宮中的登仙臺住下。
登仙臺是燕國上下傾盡國力為仙人所筑,以示對上宗的尊崇,然而事實上,墨天微一行人住得都并不習慣。
但這并不是燕國的鍋,純粹只是因為燕國地處凡間,靈力稀薄,墨天微等人在劍宗那等鐘靈毓秀之地待久了,來到這里,自然覺得十分不適應。
之后幾日,眾人便開始了招收門人的工作,當然,墨天微與尹月白是不用親自去的,他們只是作為武力保障,以預防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情況而已。
而姜修則接過了任務的擔子,出現事情都是由他出面解決。
至于蕭筱,她近來時常出門,但因為姜修沒說什么,其他人雖然有些不滿,但也忍了。
墨天微向來是不管這種事情的,畢竟老實說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頂多之后發任務獎勵時扣點工資唄。
至于尋找北辰殊…
墨天微不急,反正她也沒打算現在就怎么料理北辰殊,雖然這一位未來威名赫赫,但現在不過是個凡人,和一個凡人計較,她的臉還要不要了?
某些時候,墨天微還是很有些骨氣的。
比如她知道《仙魔劍主》許多情節,自然也明白哪里會有寶物,但她從來都沒有刻意去尋找過。
一方面,她自覺自己已經堅定了立場,必是要站在北辰殊對立面的,這種行為她還不屑于去做——靠自己,怎么就不能有一番成就了?掠奪而來的東西,終歸與自己無緣。
另一方面,她也覺得,以北辰殊的氣運,現在拿走了他未來將要得到的寶物,冥冥之中天道自然也會補償給他其他東西,既然如此,又是何必呢?
很要臉面很有骨氣的墨天微現在正坐在趙家一座高樓的屋脊上,神識在偌大的府邸中掃來掃去。
嗯,這怎么能是偷窺?她明明是好心好么?
鑒于《仙魔劍主》中和北辰殊作對過的人輕則自己被廢撲街,重則全家齊赴黃泉,而趙家那位五爺可謂是炮灰中的典范,殺過主角全家,墨天微覺得很有必要擔憂一下整個趙家的人身安全及財產安全問題。
雖然對藺書岳的便宜小舅舅沒有好感,但是藺書岳的母家其他人是無辜的,她總不可能看著北辰殊造孽吧?
到時候也不好跟藺師兄交代。
想到這里,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奇怪的問題。
《仙魔劍主》之中沒有寫明北辰殊是否殺了趙家全家,但根據后來藺書岳對北辰殊的仇視程度及一些只言片語,趙家是被滅門了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北辰殊干的。
但若是北辰殊做的,當時劍宗來燕國招收門人的修士怎么沒有發現?
就算沒有發現犯事的人是北辰殊,但也應該很容易在趙家滅門之時發現情況并趕去救援呀!
然而并沒有,什么都沒有發生,北辰殊很幸運地被收入劍宗,就算藺書岳后來懷疑此事與他有關,但北辰殊依舊是劍宗內與他齊名的天驕。
趙家毫無意外地死絕了,就好像他們不是燕國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有著西陵藺氏及劍宗為后臺的燕國也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一樣。
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皎皎月光之下,少年如玉的容顏更加光彩熠熠,卻又比白日里更少了幾分鋒銳與冰冷。
夜風中,墨天微隱隱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前世的她出身頂級豪門,雖然被養廢了,然而看過的陰謀絕對不在少數,即使不會用,但并不代表她對此一點都不懂。
以前看《仙魔劍主》的時候,她可以忽略掉那些完全不合理毫無邏輯的部分,畢竟看這種種馬爽文哪里需要帶腦子啊?爽就夠了。
但是現在這一切并不是一本爽文,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盡管有著種種修真科技樹的黑科技加持,但也不能毫無邏輯對吧?
堂堂一個屹立于滄瀾界巔峰數萬年頂級宗門,在沒有遠超當前版本武力值的外敵入侵、自身實力并未折損的情況下,被一個剛剛元嬰的人打得差點撲街了?
這和童話故事的區別只在于一個陽光一個黑暗。
墨天微早就知道,北辰殊只不過是一根誘發大戰的導火索,一只圍攻劍宗的馬前卒,和他較勁最多只能出出氣,于大局上并無多少用處。
只是,她本以為北辰殊與暗中操縱陰謀針對劍宗的幕后黑手就算有聯系,那也是在他踏入修真界后,卻不想…也許現在就已經勾結在一起了。
也許正因為有著幕后之人的幫助,他才能那樣輕易進入劍宗,更是拜了師尊為師——嘖,想想就覺得可惡。
但轉念一想,或許北辰殊此時并沒有別的打算,他只是單純出于報仇的目的,殺了趙家全家——更有可能趙家并不是他滅門的,而是幕后黑手滅門后栽贓給他,讓他與藺書岳有了不可化解的矛盾,進而讓他在劍宗屢遭排擠,最后叛宗入魔。
這么想想,這個幕后黑手真是深謀遠慮,說不定就是最后的終級BOSS?
只可惜《仙魔劍主》太監了,這個坑沒填,墨天微暫時是沒辦法知道了。
——所以說,坑文的都是要被關小黑屋各種羞恥play的家伙!
沉思中的墨天微,神識仍在一遍一遍掃描著趙家,只是她根本沒有注意。
這幾天她都在關注趙家,但往往只是例行巡查幾遍,就收攤回家修煉,這還是她頭一次在這里待這么久。
也因此,當她從各種陰謀論中回過神來時,月亮已經落山,整個燕都也就只有南邊那塊風月場所依舊燈火通明。
夜深了,該回去了。
沒有月光的夜晚格外陰暗冷清,秋日里颯颯的夜風也平添了幾分凄涼,墨天微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俯瞰著下方連綿的屋宇,竟從中看出了幾分蕭條。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趙家確實大禍臨頭,所以冥冥之中顯出幾分端倪吧。
最后一次掃描趙家,墨天微忽然頓住了,目光遙遙望向富麗莊嚴的趙府內,一個并不起眼的地方。
一名穿著并不起眼的深色衣裳的少女手中拎著一雙繡鞋,只穿了襪子,緊張得時不時四下張望,一副唯恐被人發現的心虛模樣,躡手躡腳走在趙府蜿蜒曲折的回廊中。
專業一點、文藝一點形容,就是“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沒錯,李后主寫給他小姨子的詞,通篇寫的就是偷情。
少女容貌姣好,即便是做賊一般,舉手投足間也可見禮儀教養…哦,教養并沒有,顯然并不是丫鬟,而是這趙府的主子之一。
看她即便在如此情況下,依舊眉眼含笑,一副懷春之態,也知道她這絕對是去見情郎了。
墨天微突然覺得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些匱乏,看看人家一個貴族少女都能如此大膽地追求愛情,不惜偷情,真是可歌可泣…個鬼啊!
墨天微一直認為,偷情什么的,有兩種可能,一是就好那一口,這個…就算她尊重世界的多樣性,也覺得不怎么好;另一個則是沒本事正大光明來,這個就更別說了。
前者如曹操,而少女應該是后者吧。
還真是浪漫呢,只是并不是這種愛情浪漫,而是這種明知事不可為而為之的行為很浪漫,對,浪漫主義。
突如其來的發現讓墨天微暫時打消了回去修煉的打算,她現在很想看看究竟是哪位美男——呃,美女也有可能,讓貴族少女芳心暗許,不顧名節也要和他/她在一起。
總而言之,一路上經過許多危險,但少女終究還是成功抵達了她的目的地,此時那里正有一個人在等候著她。
這是一個少年,也是一身仆役的裝束,但這身衣裳穿在別人身上灰撲撲如地攤貨,穿在他身上,卻硬生生顯露出幾分富貴公子微服出游的低調奢華感。
墨天微仔細打量這少年,饒是她自認前世遍覽人間美色,今生慣看仙家風流,也不禁要感嘆一句“恐怖如斯”——好像有哪里不對?
不管了,總之就是美美美,只比她師尊差一點點。
這真的不修真,憑什么一個凡人都比她師兄美?還要不要遵循基本法了?
瞧不起真漢子凌師兄還是怎么地?
雖然這少年還沒說一句話,但用腳指頭想,墨天微也知道這家伙是誰了——長得這么好,一定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又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趙府,還正在和一位貴族少女轟轟烈烈反抗封建禮教追求愛情,鐵定是北辰殊,不接受任何反駁。
墨天微也是服了,這家伙懷抱著一顆殺人全家的心來泡人家家里的寶貝女兒,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走近科學》欄目為你揭秘…
呸,揭秘個鬼,還用說嗎,這根本是個多選題,既是道德的淪喪,也是人性的扭曲!
墨天微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就到底抱在一起了,完全沒有中學生談戀愛時那種純純的朦朧的曖昧,就算他們下一秒上演十八禁情節她都完全不會感覺意外。
…等等,她似乎記得,北辰殊現在也才十一歲?
哦,那沒事,沒事,也許這是這個時代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特殊的表達友好的方式吧,就像幼兒園小朋友之間的親親一樣純潔——嗯,一定是這樣的,是她想歪了。
墨天微就很沒節操地湊近了些,開始觀看這一部糅合了愛情、懸疑、陰謀、復仇、背叛、血腥、暴力、玄幻等等情節的巨作。
兩人先是擁抱,后來就分開了,坐在冰涼的石階上,看著破敗院落中荒蕪衰敗的雜草,互訴著草長鶯飛天里的綿綿情意。
無非也就是“你怎么不來找我”“我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之類的毫無營養的廢話,墨天微對此發出了一聲來自單身狗的嗤笑。
然后開始進入正題了,兩個人談到了他們的未來——墨天微還是挺欣慰的,看來他們還有點腦子。
少女說:“近日有仙人降臨燕都,你為何不去一試?若身懷仙緣,家中定然不會阻攔我們…”
少年道:“我本要前去,然而這幾日那管事看我很不順眼,給我安排了許多事情,你來前一刻鐘我才剛劈完柴。”
“什么?他竟如此磋磨你!”少女憤怒,“明日我定要尋個由頭,發作了他!”
“不必…”
話題重點又轉到了你儂我儂上,墨天微恨不得按下快進鍵,耐著性子等了很久才聽到北辰殊說他打算三日后去測測自己有沒有仙緣。
三日后?
墨天微覺得這個時間很關鍵,一般這都是Flag,需要劃重點。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后,少女表示自己不能離開太久,便就此分別,只有少年一個人留在破敗的院落中癡癡望著少女離去的背影。
——這是少女回頭時自認為的。
事實上,北辰殊雙眸中沒有任何感情,與其說是目送她離去,不如說是——走著瞧?
墨天微覺得是時候為語文老師上一炷香了。
年紀輕輕就懂得玩弄純情少女的感情,這家伙真是不得了,不得了,也難怪日后能處處留情俘獲芳心無數了。
“仙緣?我當然會去試試看,只是…”北辰殊自言自語,“我更要等著筱姐姐來接我。”
小姐姐?
墨天微疑惑,原著中有這個人嗎?
而且聽北辰殊這語氣,不像是對修行一無所知的樣子呀!
心中的警鐘立刻被敲響,墨天微覺得,這個“小姐姐”說不定就是幕后黑手那一方的人!
看北辰殊說起“小姐姐”時那信服依賴的語氣,這人對他一定很重要,說不定就是以后的正宮了呢!
正宮在算計劍宗,北辰殊這個種馬男還有理由不叛宗嗎?
已經腦補了一百集連續劇的墨天微在心中獰笑,她倒要看看這個“小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嗯,她完全不知道,北辰殊口中的“筱姐姐”不是她理解的“小姐姐”,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好么?
北辰殊突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警覺地抬起頭四下張望,然而卻什么都沒看見。
雖然如此,他仍有一種被人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注視著的感覺,這讓他心中一驚,不敢動彈分毫。
汗水漸漸打濕了衣衫,然而那道目光沒有半點收回去的意思。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似乎只是短短幾息,卻又感覺漫長得像是一整年,那道目光倏然消失,他就像是耗盡了所有力量一般,腳步都有些虛浮,扶著門才沒有倒下。
這不是他太慫被盯幾下就蔫了,而是墨天微絲毫沒有掩飾她的殺意,而北辰殊的靈覺又太過敏銳,心理壓力太大,這才承受不來。
“呼…”
他喘了好幾口粗氣,心中驚駭欲絕,根本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然而,未知,正是最危險的。
“撲棱棱…”
一群不知道哪里來的鳥雀飛過院落上空,看著它們,北辰殊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不管是怎么回事,既然剛才都沒有危險,現在就更沒有了。
他抿了抿唇,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合衣躺下,卻沒有半點睡意,就這么睜著眼睛直到天色初明。
墨天微回到登仙臺后,心情很不平靜。
今晚發現的事情讓她暫時沒有心情修煉,于是她便在自己院中練劍。
如當年無數個在劍窟山崖邊練劍的日日夜夜一般,她每次心中煩躁,便會從基礎劍法開始,一部部演練下去,多少個充滿沮喪、失望、憤怒、不平的夜晚,都在最簡單的一招一式之間漸漸淡去,迎來一個個曙光明媚的黎明。
墨天微沒有用任何真元,就像是一個普通凡人一般,每一劍都簡簡單單,但卻十分準確,沒有一絲錯誤之處。
但她的動作并不顯得刻意,也絲毫不見呆板,自然而然,行云流水,顯示出她并不是單純地模仿劍法中的動作,更是對這些劍法都有自己的領悟,融會貫通,舉重若輕。
最后一劍斬下,天色漸明,朝霞鋪滿天際,紫氣東來,她站在高高的登仙臺上,遙遙眺望著云霓之后的光芒,像是回到了明霞峰崖邊一般,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她何須因為那一群宵小之輩而滿心不忿呢?
修行路上,這種陰謀算計永遠是不會少的,可能針對你,可能針對你的朋友,也可能針對你的敵人,這些都只不過是仙途百態,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突然感到如此憤怒,只不過是因為,在見到北辰殊后,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真正處于一個怎樣的世界,而不再如之前回想劇情一般只是個看客。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就是局中之人,一舉一動,都可能帶來不可知的變化。
這個世界,并不是游戲。
有那么一剎那,想到現如今鮮活的師尊師伯師叔,一群雖然愛鬧但是對她也不乏關懷的師兄師姐,將會在不久之后因為北辰殊而各自凋零,她很想一劍斬了他,徹底消滅這個未來將要欺師滅祖的混蛋。
但很快她又醒悟過來,不說自己能不能殺掉這個位面之子一般的存在,也不說殺了他仍無濟于事,就算她可以,就算殺了他能改變一切,那又如何呢?
為達目的,殺死一個弱得宛如螻蟻甚至根本就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的凡人?
如果這樣,她與那些魔道之人又有何區別!
這難道就是她汲汲以求的道嗎?
修道途中,光靠殺人,永遠不能解決問題!
道,不僅僅是她永遠的追求,更是她心中的原則。
她可以為了心中的原則殺人如麻,也可以同樣為了它不動刀兵。
想要守護的東西很重要,但若是為了充當守護者而失去原則,那她還是真正的她嗎?
不,她要做的,不是永遠能按照理論上的最優解行事的她,而是真正的自己!
今生執劍,只為逍遙!
距離燕都最近的城池,一家普通的客棧之中。
房間內有三個人,兩男一女,衣著古怪,氣息詭異,不像是正道中人。
女子道:“劍宗那群自詡正道的戰斗狂人已經到了,據說領隊的是明澤真君的愛徒,不好對付啊!乙鐮,你有什么辦法嗎?”
乙鐮道:“我們又不是來和他們爭斗的,何須擔憂!只要行事謹慎低調些,不會有問題的。”
另一名男子搖頭,“關鍵是我們要做的事情根本低調不了!”
“丙鉞說的不錯,趙家是如今劍宗真傳弟子藺書岳的母族,滅趙家滿門,無異于對劍宗宣戰。”女子贊同了他的意見,“或者我們可以等他們走了再動手?我們魔道可不需要講什么臉面。”
“可倒是可以,但趙家畢竟位處燕都,而這次來的人又是和藺書岳關系親近的明澤真君與明嵐真君的徒弟,說不定他們一時興起便去趙家轉悠,要是發現了…”乙鐮頓了頓,“那我們想要完成主上的任務,豈不更加困難了?”
“應該不會那么容易被發現吧?”丙鉞不太想和劍宗正面剛,這可是在劍域,剛完幾乎妥妥的要撲街好么?
“怎么能將希望寄托在敵人的疏忽上?”乙鐮有些生氣,諷刺了丙鉞一句,“我們偷偷去,就算要打,也不能退,否則若是不能將…取走,沒能完成主上的任務…”
他冷笑,“你們想想結果吧!”
此言一出,三人臉色驟變,便是最沉著的女子,也忍不住露出幾分驚懼之色。
“罷了,這任務獎勵豐厚,又豈會容易?”女子輕嘆一聲,“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出發去燕都,到了后再尋找機會下手,速戰速決,一拿到東西就走,不要久留,只要逃得快,也不一定就會被追上。”
兩人并無異議,于是這件事情便決定下來。
墨天微萬萬沒想到,趙家之所以被滅門,并不是北辰殊心狠手辣,也不是幕后黑手想要挑撥北辰殊與劍宗,而只是單純的…懷璧其罪。
墨天微:我的腦洞還是不夠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