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熊白洲,開始整理明天南下的行李。
因為本身也沒太多東西可以攜帶,一個舊的軍用包已經足夠了。
李娟走進來,把新納的兩雙鞋子也塞在包里,又檢查下包里還缺什么。
熊白洲看著忙碌的李娟,突然說道:“媽,你在家要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
李娟轉過頭,長時間的勞作讓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她從眼角的皺紋里擠出一絲慈祥的笑容,不做聲的繼續整理。
熊白洲心想:這是自己的母親啊,也不知道為什么前一世可以狠心在外面打工那么久,過年都故意不回家。
那時熊白洲對父母的感情里,還有著偏執的恨。
所以最后,賺了錢的熊白洲想把自己母親從鄉下接到城里,但母親說什么都不愿意離開,她說要陪在熊正軍的墳前,這樣才心安。
母親去世后,熊白洲才恍然悔悟,這是因為母親和自己之間有了隔閡,不愿意再打擾自己。
想到這里,即使重生后的熊白洲,也是心如絞痛。
不過好在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一次贖罪的機會,這一世熊白洲不會讓這種悲劇重演。
晚上,熊白洲又做了一件讓家里人吃驚的事——居然開始輔導弟弟熊白澤和妹妹熊嬌的功課。
前一世,知道自己要去打工的熊白洲,自卑的藏在家里,脾氣還非常的差,年幼的弟弟妹妹還經常被他責罵。
煤油燈下,熊白洲認真指導弟妹的功課。
那時電燈雖然普及,但李娟為了省電,一般都習慣飯后點煤油燈。
熊嬌的年紀最小,注意力也最不容易集中,聽著功課經常會抬起頭盯著熊白洲看。
熊白洲察覺后,她又快速的低下頭。
這兩個弟妹,以后的命運也是頗為曲折。
熊白澤雖然考上了高級院校,沒有考上大學,最后跟在熊白洲的工程隊后面,四處漂泊做活。
熊嬌考上了大學,畢業后也結婚了,但老公卻出了車禍,熊嬌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日子。
熊白洲沉浸在思緒里。
熊嬌突然說話了:“阿哥,你是不是要離開家?”
熊白洲看著這個幼妹,瘦弱,有點泛黃的頭發,眼睛里倒映著自己的影子。
熊白洲有點心疼,只是平靜的說道:“阿哥去賺錢,給你們買肉吃,買新衣服穿。”
門外是一片皎潔的月光,熊白洲指導完弟弟妹妹的功課,呼吸夜晚的空氣,推開木門在鄉村里散步。
耳邊穿來狗吠聲和蛙叫聲,熊白洲只覺得生活很美好。
本是信步而行,沒什么目的,但鬼使神差的,熊白洲來到了周淑君的家門口。
村里很小,每個人住在哪里彼此都熟悉。
但熊白洲看到眼前周淑君的家,也是略微吃驚,可能是他剛才一直在思考為什么周淑君會惦記自己。
前一世熊白洲和周淑君根本沒什么交流,最后也是天各一方沒有聯系,沒想到在自己南下打工的時候,一心只關注學習的周淑君會分神關心自己的命運。
可惜,以前熊白洲根本不知道這個事,多年以后和老同學見面,知道這件事的章子建他們,可能也都忘記了吧······
正在想著,一個身影出現。
那時沒有電腦沒有手機,少年人的視力都非常好,熊白洲一打量就看出是周淑君。
本來只是散步的熊白洲,本想轉頭就走,但陰差陽錯的卻定住了身。
周淑君也看到前面一個身影,等走近時才發現是熊白洲,“呼”的一口氣,看樣子也被嚇到了。
周淑君抱著一大袋谷子,熊白洲知道這準備明天曬的,農村的孩子早當家,讀完書也要幫忙家里農活。
周淑君被嚇了一跳,有點臉紅,剛要問話。
沒想到熊白洲搶先一步,提前問道:“你在這里干嘛?”
周淑君被噎了一下,這是她家門口,卻問她在這里干嗎。
這人真會找話說。
周淑君不回答,心神有一點慌亂。
沒想到熊白洲再次開口道:“谷子給我,我幫你拿。”
周淑君有點慌忙說道:“沒關系,我可以拿的動,不用······”
但她小瞧了熊白洲的臉皮了,或者說這根本不是一個少年人的臉皮。
熊白洲居然硬是從周淑君手中,把這袋谷子“搶”過來扛在肩上。
搶的過程中,熊白洲不小心碰到了周淑君的手和脖子。
嗯,很柔軟。
熊白洲心里這樣想到。
兩人就這樣走了幾步,周淑君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被搶了兩次主動權,這次她要牢牢的抓住。
她問道:“你來我家門口做什么?”
月光下,周淑君清雋秀麗的臉龐,一下子多情起來。
熊白洲本來想說:”我想來問問你,為什么打聽我的情況。“
結果,話一出口,變成 ”我想來看看你······“
突然,兩人之間都沒了聲音,只有月光灑在坑洼的道路上,似乎夏蟬都悄悄的躲了起來。
周淑君嘴角浮起一點笑,但仍然沒有說話,兩個人似乎都很享受現在的氣氛。
曬谷子的場地不遠,那里聚集了很多村里人在談話,還有點點亮光。
這婉約的氣氛被打破了。
周淑君梳理一下頭發,輕輕呼一口氣,才問道:”你要出去打工嗎?“
”恩,明天就走了。“
”哦。“
女孩臉上沒什么變化,但眼神卻沒那么生動了。
到了曬谷地,熊白洲把谷子倒出來后,又陪著周淑君回去。
在路上,周淑君又輕聲問道:”你要去哪里打工。”
熊白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我還會回來的。”
周淑君以為聽錯了,撇過臉看著熊白洲。
熊白洲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我還會再回來讀書的。”
好像許諾,好像誓言。
氣氛又漸漸的升起,這次連月亮都悄悄的藏在云里。
周淑君嘴角又生動起來,她說道:“你記不記得,小學時你幫我打過架。”
熊白洲仔細想了想,仍然沒想起來。
“幾十年前的事,我哪里記得清。”
話剛說完,一陣脆鈴般的笑聲響起。
”你才多大,還幾十年前,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油嘴滑舌。“
周淑君說完,也有點不好意思,這好像戀人之間的嗔鬧。
農村人結婚都很早,周淑君和熊白洲同歲,今年都是21歲,在農村女孩要早熟很多,她們有些這個年紀已經結婚了。
迷蒙的曖昧,不是不懂。
周淑君臉有點紅,說道:”那還是小學,我被人推的摔在地上,你上去幫他們都打跑了,這本來是很小的一件事,不過我卻記得很清楚。“
熊白洲心想,原來還有這一段英雄救美心戲。
不過以當時熊白洲的情商,很可能不單純是為了救美,就是想和死對頭打一架而已。
但這種大煞風景的理由,熊白洲自然不會解釋。
”我不允許別人欺負你。“熊白洲平靜但堅定的說道。
周淑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突然她又問道:“你對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時候?”
熊白洲聽了,心道周淑君不僅成績好,而且骨子里還是個擁有浪漫主義情懷的女孩。
這個問題拋在當時任何一個男生身上,沒人能回答滿意。
甚至,有人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但,這是熊白洲啊。
熊白洲臉色認真,答道:“有一次我看你穿了件紅裙子,比新娘子結婚還漂亮,那時我就記住了。”
其實,熊白洲連周淑君有沒有紅裙子都不知道,但那時的農村人彩色的衣服很多都是紅色,鮮艷又喜氣。
果然,熊白洲猜對了。
周淑君是真的害羞了,那句新娘子的暗示。
她沒想到這個人其實這么厚臉皮,也這么有趣。
她想搶過袋子回家,裝谷子的袋子還在熊白洲的手上。
但不知是因為慌亂,還是羞澀,周淑君卻抓錯了,一把抓起的是熊白洲的手。
但想放手,卻已經來不及,因為熊白洲已經反手握住。
周淑君使勁抽了幾下,發現沒抽動,含羞薄怒的望著熊白洲。
熊白洲笑吟吟的,也不多解釋,就這樣一路送周淑君直到她家門口。
周淑君低下頭,根本不敢看熊白洲,跌跌撞撞就往家里跑。
快要進門時,身后再次傳來熊白洲的聲音 “三年后,我會回來的。”
周淑君小聲的“嗯”了一聲。
她腳步卻沒有停下,直到跑到家里,心還在咚咚的跳個不停,手也在不停的顫抖。
熊白洲在門外微笑的注視。
牽手,本來是不存在的啊,歷史又在悄悄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