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恩與威

　　說起李建泰這個人，崇禎皇帝印象中，自己前任對他還算是滿心期待。

　　這家伙三年前帶京營兵出去的時候，那也是拍著胸脯說是要和流賊死戰，歷史上那位把能給出去的全都給了，可是一眨眼，還沒和流賊干上，他卻先把自家的縣城拿下來，搞了一出荒唐鬧劇。

　　此后，這家伙也是大順來了投大順，官軍來了投官軍的主，雖說能力還有一些，可這種過于“機靈”之人，留著也是沒甚么用處。

　　李建泰也聽過眼前這位自打自己走后就性情大變的消息，自己走之前朝堂上那批人今日還活著或供職的，只怕是屈指可數。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崇禎看過來是要找自己算賬的意思，眼珠滴溜溜一轉，竟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皇上，老臣終于見到你了，聽聞皇上御駕親征的遵東奇捷，臣為皇上賀，為大明賀啊！”喊著，這老家伙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著上前抱住崇禎大腿，喊道：

　　“皇上你可知道，老臣剛出了京師，后腳流賊就把老臣的家鄉曲沃屠戮一空，臣已是重病纏身，那廣宗縣令竟然不讓老臣入城，還有邵宗元，多番為難才讓老臣入城。”

　　“老臣剛入城，流賊就殺將過來，可是京營不習操戰，隨軍營將早早開城投賊，臣...臣也是毫無辦法啊！”

　　見他還要再說，崇禎皇帝趕緊伸出手制止，沉著臉說道：“朕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事，朕也不想知道，更不想再聽你多說一句話！”

　　“朕只知道，你東閣大學士，代帝出征的李建泰李閣老，頭一戰不是剿賊，卻是攻打自家縣城；朕只知道，朕賜你的尚方寶劍，出鞘第一遭竟是指向忠貞護國的保定知府邵宗元！”

　　“來人，將他的尚方寶劍和出征敕令收回，免得再給朕捅出什么幺蛾子來！”

　　看著余怒不止的崇禎皇帝，還有周圍保定楊維垣、徐大華眾人看著他的議論之情，李建泰頓時羞愧的無地自容，甚至比當初流賊破城自己前去投降時被劉宗敏、田見秀等人嘲笑，還要讓他難堪。

　　當下，他也是不再狡辯，哽咽說道：

　　“臣...臣有負天恩浩蕩，有負皇上對臣的信任，臣...萬死不足惜，臣曲沃的家人已經全部被賊人殺害，已是孑然一身。陛下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說完，李建泰狠狠磕了兩個響頭，有些認命的跪在地上。

　　保定知府楊維垣出來說道：“啟奏陛下，李大人并非直接降于順賊，而是自刎時被賊兵救下，想死不得，還望陛下饒其死罪！”

　　這時候，駐保定府城參將徐大華也是抱拳喊道：“皇上，李大人雖然無能，但近期他在城內的作為，我等弟兄全部都看在眼里，還望陛下給他一個從寬的機會！”

　　“還望陛下從輕發落！”

　　他們兩人說完，保定府的文官武將也全都是跪地為其求饒，這一幕讓李建泰更加無地自容，哭的更厲害，連道自己是國朝的罪人，不足以茍活于世。

　　崇禎皇帝當然知道，陳奇瑜收復保定府城之后，廠衛密報，李建泰在此地的所作所為都是利國利民，崇禎皇帝也還記得，歷史上李建泰在京時不畏權貴，痛數時政十大弊端的話，言猶在耳！

　　楊維垣和徐大華一文一武，但卻異口同聲的為李建泰求情，這已經說明問題，崇禎皇帝覺得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不然自己又和李自成有什么區別。

　　時勢造英雄，時勢也造狗熊，有些人在安穩的情況下能成為力臣，但是在國破家亡的時候，他們可能因為各種原因做出不得已的選擇，陷入泥潭。

　　歷史上李建泰投韃清之后姜襄在大同反正，他在暗中幫扶的做法也就很說明內心真實想法，若那個時候李建泰仍是安安穩穩的做韃清走狗，崇禎皇帝絕不會有絲毫憐憫之情。

　　想到這里，崇禎皇帝微微一笑，說道：

　　“李建泰，近前來。”

　　待他目光呆滯的上前幾步之后，崇禎皇帝換了個表情，說道：“前代帝出征、東閣大學士李建泰，率官軍圍攻廣宗，降于順賊，罪不可赦！”

　　聽到這里，所有人都是在心中唉聲嘆氣不止，楊維垣看了看更顯得落魄的李建泰一眼，心道傳言說的不假，這位皇上有些太過剛愎武斷了，根本聽不進任何諫言。

　　可是下一句，崇禎皇帝的話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然則念朝廷收復保定以后之政績，及以往在朝之功績，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茲收回尚方寶劍，收回親征敕印，著貶為戶部郎中，屬山東清吏司，以觀后效！”

　　“這這這......”

　　在場所有人都是驚呆，李建泰更沒想到自己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行還會被皇帝饒恕，一時間，呆呆跪在原地，沒有感謝也沒有說話，還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楊維垣趕緊上前拍了他幾下，低聲道：“還不快謝過陛下！”

　　其實楊維垣的話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崇禎皇帝微笑坐在上首，既沒點破，也沒多說，就這么靜靜等著李建泰的下文。

　　他總算反應過來，話中帶著哭腔：

　　“皇上，臣...肝腦涂地亦難報皇上大恩，皇上萬歲，皇上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萬歲！”

　　見到皇帝并非一味嗜殺，周圍眾人也是跟著松了口氣，也都是跟著喊出來，因為在他們看來，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看，這位皇帝都是難得一見的明君、圣君。

　　楊維垣暗自擦擦汗，剛才他還真是為李建泰捏了把汗。

　　畢竟是個人才，從前也有不少政績，因為一時怕死而將其殺死，未免有些不人道，也太過絕情了。

　　崇禎皇帝這種做法，很顯然在心里將李建泰的功過是非分析的很清楚，前罪并罰，但卻念及有功而從輕處罰，不得不說，正是明君所為。

　　大明有這樣的皇帝，楊維垣覺得這正是中興之象，當即看了一眼徐大華，見到這個一向大大咧咧的武夫，此時也顯得很開心。

　　楊維垣又朝周圍眾人看過去，從馬進忠、王光恩等人的眼中都看出一股心悅誠服之意，當下，自己也是微笑起來。

　　正這時，崇禎皇帝面色一變，冷聲道：“將他們帶上來！”

　　眾人聞言轉頭朝門口看去，見到七八個穿著囚服的將官被西北大營兵士押到堂內，頓時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這些人正是歷史上李自成取保定之前朝廷在此屯駐的將官們，當初李闖取保定之時，他們手握重兵，能與賊力戰，卻不曾抵抗就直接投降，與郭中杰屬一丘之貉。

　　當初董琦和陳奇瑜收復保定之時，為免人心惶惶，再加上當時劉芳亮在固關鬧事，急著平叛，所以就只論罪殺了一個郭中杰，此時崇禎皇帝親率大軍前來，是該算算舊賬了。

　　殺起這些歷史上毫無功過卻反復投降流賊和韃清的人，崇禎皇帝可是不會有絲毫遲疑，只見他冷笑幾聲，說道：

　　“汝等拿著朝廷的俸祿，作著朝廷的威風，順賊攻城時卻畏戰怕死，留之何用？漢陽總兵馬進忠何在？”

　　聞言，一名虎背熊腰的粗壯將官出列，只見他抱拳大聲喝道：“末將在！”

　　“將這些無膽匪類拉下去砍了，腦袋拿到各縣城中梟首三日！”

　　“遵旨！”馬進忠大喝一聲，轉身朝這些人嘿嘿冷笑幾聲，揮手示意自己親兵上前，待走出大堂，他變了副模樣，喊道：

　　“皇上有旨，將這些人統統砍了！”

　　“不過本帥說，這些人犯有降賊重罪，十個腦袋都不夠砍！你們該把他們的腦袋留著點砍，分三次砍下，砍不完，不許死，聽明白了嗎？”

　　那些親兵個個都是久經善戰之輩，聞言大笑幾聲，紛紛道：“小的明白，大帥您就瞧好吧，這些降賊之人，弟兄們都是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