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嘉看著他一刻。
邵銘清沒有說話,也看著她。
“哦。”謝柔嘉哦了聲,“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覺得也沒什么了。”
這什么反應啊…
邵銘清皺眉。
“我說你是個廢物了,你怎么不哭?”他問道。
“我是不是廢物,也不是別人說了算就算的。”謝柔嘉說道。
邵銘清失笑。
“你倒是學得挺快。”他說道,收了笑跟過去,“覺得沒什么就對了,別跟沒見過事似的,嬌滴滴的悲春傷秋,礦工就是這樣,采礦也是這樣,你知不知道,接受不接受,它就是這樣存在的。”
謝柔嘉沒說話,轉過身繼續邁步。
“你覺得他們可憐又怎么樣?放他們走嗎?他們能去哪里?不是一樣的要討生活?再不然白養著他們?”邵銘清接著說道。
“我沒想這個。”謝柔嘉說道,“我沒想那么多。”
邵銘清看著她。
謝柔嘉抬起頭吐口氣。
“我就是覺得他們挺不容易的。”她說道,“日子過的挺不容易的。”
“知道不容易就很好了。”邵銘清說道,“連知道都不想知道才是沒救了,所以你想想,你以為自己過的日子不容易了,其實還有更不容易的日子,不容易又怎么樣,還得過啊。”
謝柔嘉笑了笑點點頭。
“是,相比以前,我現在的日子好過多了。”她說道。
以前?
邵銘清皺眉不解。
以前這謝家二小姐的日子可比柔嘉小姐的日子過的好多了。
謝柔嘉沒說話,笑著邁步。
雖然還是被家人厭棄,但她至少沒有變成謝柔惠。她還是柔嘉,沒有被關在家里,茫然的等著別人安排自己的命運,她可以自由的奔跑在這大山里。
尤其是看看這些礦工,跟他們相比,自己這點事算什么大不了的。
他們垂老,搖搖欲墜。卻還是喊著號子一步一步的穩穩的走下去。
謝柔嘉也沒有再跑。就那樣慢悠悠的走著,邵銘清跟在后邊。
氣氛到底是有些沉悶。
“你丈夫真不在這里面嗎?”他忽的又問道。
謝柔嘉回頭呸了聲。
“你是不是已經看到了不告訴我啊?”邵銘清笑道,上前幾步。“舍不得他受罰?”
謝柔嘉沒理會他,順手撈起路邊的樹枝在手里晃來晃去。
“也許你沒騙人,這個礦上都是老弱,我看你丈夫年輕又身手敏捷。不可能在這里混著。”邵銘清接著說道,“你丈夫他…”
他的話音未落。謝柔嘉就舉著樹枝打他的肩頭。
“你丈夫你丈夫你丈夫!”她沒好氣的喊道。
邵銘清擋著頭躲避,向前跑去。
“怎么又成了我丈夫了?明明是你說是你丈夫的!”他喊道。
謝柔嘉舉著樹枝追上去。
山間喊笑聲傳開。
坐在山坡上的謝老夫人轉過頭尋聲望去。
遠遠的可見一個女孩子正和一個少年人打鬧在一起。
少年人穿著青色布袍,身形修長,看起來很兇惡。但雙臂只是架住了女孩子打了樹枝,而并沒有奪去。
女孩子粗布麻衣,動作靈活又干脆。
夕陽下給追打的兩人蒙上一層金光。看起來似真似幻,少年人的肆意飛揚卻又讓這一切變的亮麗。
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但笑聲卻遠遠的傳來。
謝老夫人不由嘴角彎彎。
“這是看山人家的孩子們嗎?”一旁的丫頭忍不住問道,也跟著露出笑容,“真是可愛。”
她們說這話,那邊的少年人撒腳大步跑去,女孩子追了幾步停下來。
“你以為跑的過我嗎?放你一馬!”謝柔嘉喊道,將手里的樹枝用力的甩出去。
樹枝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了草叢里。
謝柔嘉也吐出一口氣,拍拍手轉過身,動作輕快的向回跑去,忽的哈的一聲喊徑直跳上了山坡,才要再次跳躍向上,陡然看到山坡上的人。
一個老婦人,一個丫頭,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謝柔嘉嚇得腳一滑差點摔倒。
山坡上一老一少也受了驚嚇神情愕然。
“二小姐!”丫頭脫口而出,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雖然看不清這女孩子的容貌,但那臉上的面罩立刻就讓她知道這是誰了。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惶惶。
“柔嘉小姐。”她忙又補救喊道。
謝柔嘉站穩腳,看著謝老夫人。
來這里也有兩個多月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謝老夫人,許久不見,謝老夫人看起來更蒼老了,而且精神看上去也不好,就好像前世里姐姐死了之后那樣。
是啊,這一世姐姐雖然沒死,但該發生的事都還是發生了。
姐妹相殘,丹主相爭。
對于祖母來說心里肯定很難過。
謝柔嘉的視線落在謝老夫人的身邊,那里擺著一個酒壺。
“那邊的風景好看啊。”謝老夫人說道,視線看著遠方。
除了方才陡然相對的一眼,謝老夫人便沒有再看謝柔嘉。
丫頭忙跟著點頭,也不敢再看謝柔嘉。
“是啊是啊。”她說道。
謝柔嘉笑了笑,轉過身躍下山石。
丫頭眼角的余光看著她向前走了幾步,忽的停下腳又走了回來。
她想干什么?丫頭嚇了一跳。
謝柔嘉躍上山石,三步兩步來到謝老夫人身邊,彎身抓起地上的酒壺。
“這真是個好東西。”她說道,“喝醉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
丫頭驚恐的看著她。
“別動我的東西。”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嘉看著她。手一揚,竟然將酒壺扔了出去。
丫頭忍不住掩住嘴低呼一聲。
二小姐,真是越來越膽大了。
“你還要管我?”謝老夫人看向她,似笑非笑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
“我不是管你。”她說道,又笑了,在一旁坐下來,“想想也挺可笑啊。我那時候什么都不問。就覺得一心的是為你們好,好到最后,問清楚了。原來是可笑一場。”
謝老夫人沒說話,也沒看她,似乎并不關心她說的什么。
“所以我就不管你了,我就想問問你。老夫人。”謝柔嘉說道,轉頭看著她。“你喝酒是因為難過呢,還是快樂呢?”
謝老夫人看向她,神情木然。
“要是為了快樂,那就算了。要是因為難過,覺得自己不如意,那可就是…”謝柔嘉說道。看著謝老夫人,“廢物。”
丫頭倒吸一口涼氣。
謝老夫人看這謝柔嘉。
“人都說郁山的礦。是廢礦,來廢礦上礦工是廢物,可是我覺得他們不是廢物,跟他們相比,因為一些難過因為一些不如意,就放棄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廢物。”謝柔嘉說道,看著前邊。
謝老夫人嗤笑一聲。
“廢物?廢物又怎么樣?”她說道。
“廢物不怎么樣。”謝柔嘉看著她,“就覺得怪可惜的,不是廢物的人應該過得好一些,而老夫人你這樣的廢物,才該去挖礦。”
丫頭瞪大眼。
“老夫人,你不就是覺得活著沒意思,所以喝酒來混混度日,其實這喝酒根本就不算什么好辦法,老夫人,你要是真想糟踐自己,不如去挖礦,那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活著沒意思。”謝柔嘉笑嘻嘻說道,又想到什么,伸手拍了拍謝老夫人的胳膊,“還有還有,你去的話還可以替換一個礦工,讓他過過你現在認為的你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二小姐瘋了吧?說什么胡話呢,丫頭看著謝柔嘉目瞪口呆。
謝老夫人猛地一甩胳膊。
謝柔嘉已經先收回手,也不起身就那樣跳了下去。
丫頭啊的一聲尖叫,謝老夫人的手也下意識的伸出。
謝柔嘉三下兩下跳下去,站起了身子,腳步不停風一般大步跑開了。
“地下螞蟻在搬家…過路大人莫踩我….為兒為女才搬家…”
歌聲撒在身后,漸漸消失。
山坡上恢復了安靜,丫頭屏氣噤聲,看著謝老夫人。
“走吧。”謝老夫人站起來說道。
丫頭忙應聲是伸手攙扶。
“聽她說的,她還去過礦上了?”謝老夫人又停下腳皺眉說道。
謝大夫人從家來傳來口信,讓謝柔嘉呆在木屋里不許亂跑,但看現在柔嘉小姐跑的自由自在,竟然還去了丹礦,要不然也不會說出挖礦如何如何。
丫頭不敢說話。
“真是少見多怪。”謝老夫人嗤聲說道,“隨便看了一看,就以為自己知道多少似的。”
她說罷抬腳邁步。
丫頭忙跟著,走了幾步又想到什么回頭看去。
那個酒壺…
她又看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也不用她攙扶蹬蹬向前走,似乎根本就記不起被扔掉的酒壺。
好吧,不就是一個纏枝蓮銀絲金酒壺嘛,家里多得是,扔就扔了吧。
如果哪個窮山民好運的撿起來,夠他一輩子嚼頭了。
丫頭一咬牙硬生生的收回視線,追上謝老夫人。
但走了一段,丫頭又猛地站住腳。
“老夫人,這,您要去哪里?”她問道,驚訝的看著這個方向。
謝老夫人腳步未停,看向前方。
“那邊是丹礦,既然走到這里了,就去看看吧。”她說道,渾濁的眼看著夕陽下的山口瞇起來。
礦山里,勞作不會因為夜色即將到來而停止。
礦工們手里拿著殘破的碗,等待著雜工們將菜湯舀進來,每個人還拿到了一塊黑乎乎的餅子,有人等不及菜湯,虎吞狼咽的吃著餅子。
“你們這些廢物,快些吃飯,吃完了滾去干活!”看著聚攏在場中吃飯的礦工們,幾個監工大聲的催促道,一面拿起自己的飯菜,看著幾根大骨頭,臉上露出不滿,“真是的,這骨頭上肉越來越少了。”
“知足吧,咱們這地方,那里能跟大礦上的比,有肉吃就不錯了。”另有人說道。
正說笑著,其中一個眼角的余光看向山口,不由咦了聲。
“那是誰?”他說道。
大家都聞聲看去,見山谷口有兩人正走過來,看不清形容,但可以看出是女人。
女人?
哪有女人來礦上?
邵家少爺的那個侍女不算。
“什么人?”山谷口的守衛已經在喝問了,但下一刻,守衛就跪下來了。
跪下來?
監工們很是驚訝。
怎么會跪下來?見鬼了嗎?
那兩個女人越走越近,漸漸的看清為首的是個老婦人,身邊一個年輕的小女子捧著拐杖。
老婦人…
啪嗒一聲響,監工手里的大骨頭落在地上。
“老,老夫人,老夫人來了!”他尖聲喊道。
這喊聲劃破了山谷的安靜,讓那邊蹲著吃飯的礦工們都轉過頭來。
老夫人?
他們看到一個老夫人一步一步走近,夕陽的余暉照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金光。
啪嗒又是一聲響,一個老礦工手里豁口子的碗落在地上,徹底碎了。
“大丹主!”他喊道,噗通就跪下來,高舉雙手撲在地上,發出一聲嘶啞的喊,“大丹主!”
加更還是十點以后。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