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高興著咧,孫先生可是榜眼公呢,他說的話肯定沒錯,對頭,只要自個好生伺候校哥兒,將來肯定能出人頭地!
嗯,真有了自家出人頭地那一日,可要和孫先生好生處著,他是校哥兒的老師,自家和他處好了,校哥兒也高興著咧。
二叔是越想越高興,越琢磨也越肯定。
為啥?
因為在孫先生之前,也有兩個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一個是救了他命的和尚,一個則是他家的大侄子良臣。
前者是得道高僧,后者是至親骨肉,如今又有天上文曲星加成,大家一致說二叔將來會出人頭地,二叔心中能不美?
簡直是樂壞了!
是咧,本份做事,踏實做事,將來還能比偷雞的張炳差咧?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噢...
帶著這份高興勁,二叔回去的路上時不時的跟個小孩子般跳將幾步,可把校哥兒樂壞了。
二叔在東宮樂,棋盤街外有個人卻是望著遠處的楊大洪宅子,遲疑再三。
這個人便是司禮隨堂太監、東宮管事太監王安公公的私臣——汪文言。
汪文言這幾年在京中不是太順,他本是獄吏,后因監守自盜被人告發,幸得同鄉刑部郎中于玉立幫忙打點才脫了牢獄之災。
但其在家鄉也混不下去,不得已聽了于右立的話來京幫他探事,在阜城門妙應寺那邊擺了個攤子,明面上給人寫家書,實際上就是專門打聽朝堂動靜。
這份差事倒也適合汪文言,起初干的也很好,于右立頗是看重他,特意幫他在國子監買了個監生身份,后來又指點其投在東宮管事太監王安門下。
憑著自己的機靈和聰慧,汪文言很得王安看重被收為了私臣,專門負責王安和東林黨的聯絡事務,由此結識了不少東林官員,倒是從個逃監的犯人搖身一變成了舉足輕重的要人了。如果繼續下去,很難說汪文言是不是能直接和東林黨搭上線,從而利用東林黨的勢力為他謀取官身,在朝堂上獲得他的立階之地。
可惜的是,汪文言的好時光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導致汪文言走下坡路的就是他的中書舍人一職讓人頂了。
這個中書舍人一職是王安特意請首輔葉向高幫忙運作的,原是說的好好的,可沒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原定給汪文言的中書舍人一職竟叫皇爺欽授給一個叫魏良臣的河間少年。
雖說最終那個魏良臣也沒能當上中書舍人,而是改任兩殿舍人,從入流官變成不入流,但這橫插一杠的程咬金也把汪文言的官身給弄沒了。
汪文言當時雖是有些失望,但也想的開,想著大不了過段時間再請王公公給運作一個官身。
可是四年了,除了王公公私臣這個身份,他汪文言仍就是一介布衣。并且,在王公公那里,他的份量也較從前下跌了許多。
原因是王公公新得了一個有力幫手,此人名叫曹化淳,也是個太監,但卻是宮中內書堂的“狀元郎”。
自曹化淳入了王安門下,大事小事王安總喜歡跟曹化淳商議,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汪文言。
朝堂上因為東林黨的辛亥京察失敗,李三才罷官歸鄉,齊楚浙昆幾黨緊密抱團,使得東林黨這邊難以發起大的動作。斗了二三十年的各黨,突然間就好像握手言和一般。
這對于汪文言可不是好事,如他這種局外之人想要入局謀取利益,則局中棋子必須要動,否則,有他什么事?
汪文言不甘再這般平凡下去,他來京除了避難更是要出人頭地,所以他將心中的委屈寫信告訴了于右立。
同是東林黨人的于右立也是個野心之輩,他立即給汪文言指了條路,讓其頂著王安私臣的名義和東林黨的新貴們結交,爾后利用京中東林清流新貴與元老的分歧,通過各種動作激起他們的意氣之心,從而再掀黨爭,勢必將齊、楚、浙三大黨變成兩黨,再一個個的搞垮他們。
于右立明白無誤的告訴汪文言,如今東林元老重臣或因身份所限,或因年紀所限,已然全無當年意氣。諸如首輔葉向高,自獨輔以來對齊、楚、浙等黨就持忍讓退讓之心,對皇帝亦有妥協之意,如此自是忽略黨內利益。
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東林書院叫個太監帶兵燒了,葉向高竟然未能和皇帝據理力爭誅殺那太監,反而于黨內說要借此機會增補閣臣,以做政治上的努力。
這等說辭,名為大臣穩重做事,實則就是不愿誅除奸邪!
東林黨內的“激進派”對葉向高的做法大為不滿,于右立便是這激進派一員,他對葉向高等人頗為失望,但對東林黨新出的一些骨干甚是青睞贊賞。
當下京城之中,要說哪幾位是東林黨的“新貴”,那無疑就是左光斗和楊漣了。后者的風頭比之前者還要更勁,已然隱隱為東林新一代領袖氣象。
于右立希望汪文言能夠好生和楊漣結交,以為將來打算。
汪文言深思熟慮之后,采納了于右立的建議,認為必須和楊漣、左光斗他們交好。但先前他雖曾和楊、左等人有過接觸,但卻是一面之交,且只是頂著王安私臣的名義,并無正式官身,這冒然求見楊漣恐會讓其詫異,王安知道之后怕也會不滿,因而便想了一個極好的由頭。
楊漣家就在棋盤街,此處可是京中的寶地,雖說比不得達官貴人所居的恭子廠,但也是北京城的高房價所在了。
當然,楊漣是以天下廉吏第一的名頭上京為官的,所以他不可能也必須不可能有錢買棋盤街的房子,因而這房子是東林黨的元老鄒元標送他的。
當年,楊漣求學之時,正是東林黨方興之時,他對于顧憲成等人以天下為己任、不畏權勢、敢于訾議朝政的氣節非常敬佩。
每遇東林講會,楊漣一定千方百計趕到無錫,與東林諸君子探討性理之學,共商治國之道。
彼此志同道合,逐漸成為東林黨的后起之秀,入了顧憲成、趙南星、鄒元標等東林大佬法眼,此后楊漣考中進士派往東林老巢所在常熟為官,為官不到一年就頂著“天下第一廉吏”名義高升戶科給事中,這一切背后自是那幫大佬在運作。
爾今,楊漣這座宅子儼然就是在京東林黨人的議事所在,或者說是東林黨新一代骨干的聚會所在。
左光斗、惠世揚、周朝瑞、何爾鍵、魏大中等東林黨在科道的要人新貴,都是這宅子的常客。
汪文言到時,宅子外就停著兩輛馬車。
深呼吸一口之后,汪文言終是走向楊漣宅子,輕輕叩響了大門。不一會,便有仆人來開門,汪文言遞上名貼,那仆人收下自去稟報主人。片刻,便復至請汪文言入內。
汪文言入內之后便隨仆人往楊家客廳而去,未及跟前就聽有人說道:“四川巡撫吳用先向朝廷奏捷,說是建昌打了大勝仗,到底如何,大洪可知道?”
“這是兵科的事,你不問良孺,問我這個戶科給事中做什么?”說話的聲音很大,汪文言也是熟悉,一聽便知是此宅主人、東林新貴楊漣了。
良孺?
汪文言在腦海中搜索了這個名字,知是兵科給事中熊明遇。
“萬歷四十年,四川建昌諸番起事,朝廷命那劉綎為總兵官,統兵進剿。劉綎遂率參政王之機等人,兵分八路,劉綎居中節制,相繼攻下桐槽、沈渣、阿都、廈卜、越北諸寨,經大小五十六戰,斬其眾三千三百余人,俘虜九百七十五人,獲牛馬羊計二千八百四十余只,甲仗無數,四川巡撫吳用先在捷報上說諸番巢穴已為之一空,乃是我朝近年來難得之大捷。”說話的正是兵科給事中熊明遇,其曾在三年前去過遼東建州。
“劉綎打了兩年,才斬三千三百余人,那姓魏的不過旬月,就斬萬余?”屋內有個聲音質疑道。
“建昌乃我大明治下,四川是謂平叛,東番乃海外荒島,雖我朝設有澎湖巡檢司,但于東番素未治理,這如何是平叛?且那勞什子皇帝親軍根本不歸我兵部管轄,朝堂又哪個能管得著他,他報的哪門子捷!”
熊明遇一想到那個讓他丟人的魏舍人就氣不到一處來,唯一能讓他稍感欣慰的恐怕就是那小子被閹了吧。
“叭”的一聲有人拍著桌子道:“魏閹仗著陛下寵信,將禁軍視作禁鸞,不經朝堂便擅自調動,更于海外逞兇,濫殺無辜,殺良冒功,反來向朝廷報捷邀功,這等人真是無法無天!...”
楊漣這人,熟悉他的人常把他比喻做“虎”,遇到不平事,常拍案而起,給人一種虎虎有生氣地感覺。其說話更像洪鐘,一拍一喝之間,用聲震屋瓦來形容,那真是一點也不過份。
“大洪說的是,前番有朝鮮使臣來京,哭訴那魏閹縱兵擄掠朝鮮,此事禮部已派人調查,若是屬實,我明日便上疏彈劾這魏閹,請陛下罷除此人,撤編親軍,否則我大明諸藩屬豈不人人自危,視我大明為背信棄義,不義之國嗎!”
妙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