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小的打聽的明白,楊經略塘報上說的清楚著,確是咱御馬監的小魏公公領著親軍把建奴給打敗了的!”
二井胡同,秉筆太監張誠私宅,掌家李三興奮的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自家老爺。
宮里有品級的太監在宮外一般都有私宅,一應都如家中,管家也好,仆人也好也多是打老家帶來的,一多半還娶有正妻。家里人也是老爺、夫人的叫著。
“老爺你可不知道,那小魏公公真是了不得呢,聽兵部那幫人說,小魏公公是打朝鮮帶的兵去打的建奴,那些兵啊一個個如狼似虎,所過之處建奴都沒一個活影...”
自家老爺是宮中的,那在關外平了建奴的小魏公公也是宮中的,所以李三很是有點與有榮焉。
只是,他那老爺張誠公公看起來有點不對勁。李三說了那么多,張公公都沒跟著歡喜,反而跟個石佛似的一動不動。
“老爺?”
李三終是瞧出不對了,下意識的收住口,一臉不解。
張公公仍是沒有反應。
屋內只有那擺在中堂畫下長桌子上的西洋人大鐘發出的走針聲。
老爺這是怎么了?
李三心下嘀咕,打萬歷二十七年從老家來到京師,整整二十年了,他還是頭一回瞧著自家老爺這般神情,心里莫名的也跟著緊張起來。
“遼東打贏了建奴,是好事,國家的好事,陛下的好事...不過嘛,對我就是個麻煩事嘍,唉,命也。”
半響,張公公才有了動靜,他將手中的茶碗輕輕的放在桌上,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老腿,繼而又輕嘆一聲。
什么麻煩事?
李三是聽的一頭霧水,咱大明的軍隊把造反的建奴給平定了,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老爺說還有麻煩事的。
張公公是真沒法跟李三說道麻煩在何處,反正他覺得自己的大麻煩肯定是要來了。
如果說秉筆張誠那里只是覺得是個大麻煩,那馬堂這邊就覺得是個大禍了。
在知道楊鎬捷報上竟然將魏良臣列為首功之人后,馬堂氣的將手中的成化瓷碗朝地上砸了上去,“叭”的一聲碎了一地。
“馬公公何必著惱呢,這可是成化官窯的寶貝,咱家瞧著都心疼。”說話的是秉筆太監梁棟。
梁棟邊上坐著另一位秉筆太監蕭玉,除了蕭公公屋里還有兩人,一是提督文書房太監、東廠四大檔頭之一的金良輔,另一個則是司禮監文書房寫字太監、掌管內直庫文書的劉時敏。
劉是金下面的人,早前隸前任掌印太監陳炬。
氣頭上的馬堂哼了一聲:“老梁你能不能不說風涼話,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和咱家不對付,他要翻了天,能有咱家的好?”
“這倒也是,人家現在是遼東鎮守,又提督親軍,管著海事衙門,年紀輕輕手握兵權,還得皇爺和貴妃器重,前途本來就在咱們這些人之上。
現如今更是平了建奴,這么大的功勞,成化爺那會汪公公怕也不如吧?...
噢,對,楊鎬說的明白,成化梨庭,萬歷掃穴嘛。嘿,人家掃了建奴的穴,回京之后這份大功要是不晉秉筆都說不過去,往后啊,怕是咱見了也得喚聲魏公公了,真是少年得志,羨煞死人了。”
梁棟的語氣聽著倒不是陰陽怪氣,說的還都是事實,可聽在馬堂耳朵里就是刺耳的很。
“年輕就是好啊,咱家在他這個年紀時,還在尚寶監跑腿呢,苦熬了三十年才換來這身紅袍,人家這三十還沒到就能穿紅袍,人比人,氣死人嘍。”
蕭玉呡了一口茶,有些唏噓的樣子。
“哼!”
馬堂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三十歲的時候其實也不錯,叫皇爺外放天津稅使,也是一時威風。可跟那個魏良臣比起來,卻真是半點也比不得。
心里也懊惱,早知道這小子混得如此風生水起,當年就不應該為了曹聚奎和那小子把梁子結下,以致雙方的死結越扣越大。
蕭玉那邊似是想到什么,側臉看向站著的金良輔,問他道:“良輔啊,咱記得王曰乾放炮那會,皇爺好像給過他一道臨時提調東廠的詔書,這道詔書文書房收回了沒有?”
金良輔微微欠身,道:“回蕭公公話,是有那么一道旨意,皇爺當時是讓他查案方便,后來文書房也向他催要過這道旨意,但每次他都推脫不交,現在當還在他手中。”
按內廷的制度,皇帝發給太監辦事的旨意是中旨,若是臨時旨意,辦完事后旨意都要收歸文書房存檔的。
等若外朝的欽差官防,辦差時用得,辦完差收走,這欽差的差事也就卸了。
馬堂一聽提調東廠的中旨還在那小子手里,立時急眼了:“你們文書房怎么辦的事!這么重要的旨意怎么就收不回來的!”
金良輔苦笑一聲道:“馬公公,你生奴婢的氣也沒用,當時宮里也亂的很。”
馬堂聽后沒再吭聲,宮中鬧出放炮案,繼而牽出妖人謀反案那會,他馬堂在其中牽連也很深,也虧的很大,原本私吞的高淮藏銀硬是被人虎口拔牙,被皇爺罵得灰頭土臉,真是沒吃到羊肉還惹了一身騷。
“沒收回來,旨意就還在,這要是回了京,東廠說不得真就落他手中了。”梁棟陰側側的說了句,“手里有兵,還管著東廠,咱們這幫老家伙恐怕鎮不住他。”
“有功就賞,有過就罰,咱家倒對他魏良臣沒什么成見,不過他要是想著翊坤宮那邊,咱家就得敲打敲打他了。”
蕭玉說話間起身往觀音像那邊上了三柱香,他老人家年輕時就信佛。
屋內很快就彌漫香味。
“這會,皇爺怕是醒來了吧?”梁棟朝宮城那邊看了眼。
馬堂微“嗯”一聲:“方從哲在乾清宮侯著。”現在除了病重沉睡的皇爺,京師所有人都知道遼東大捷的事。
“能弄錢,又能打仗,皇爺待下甚寬,咱看晉秉筆的事多半跑不了了,”梁棟瞥了眼馬堂,似笑非笑道:“馬公公這里也不要再把從前的事放在心上,大不了咱們身段軟乎些。”
“呸,咱家給他低頭?做夢!”
馬堂恨恨的一拳捶在桌上,只是這話是狠,但瞧馬公公的雙眼卻似乎有些閃爍,有些底氣不足的樣子。
馬公公在天津當稅使的時候跟在遼東當礦監的高淮一樣,都募有私兵,但可能馬公公太注重盈利,所以沒怎么給私兵投入,募來的又都是些地痞無賴,叫他們上街嚇唬人還行,叫他們跟剛剛砍了幾萬顆建奴人頭的皇軍打,馬公公也就是想一想而矣。
如此一來,從前結了那么厚的梁子,馬堂心里難道就不打鼓?
這時,那伺立在邊的文書房寫字太監劉時敏卻忽的上前下,躬身對眾人道:“幾位公公,奴婢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么事,說吧。”梁棟抬了抬手。
“奴婢懷疑那魏公公并非...并非宮中的人。”
劉時敏說的還是比較婉轉的,他沒說那魏公公不是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