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天津衛碼頭,魏公公已經做好接受熱烈歡迎和吹捧的心理準備。
他相信,以皇爺對錢財的特殊愛好,一定會派大珰來天津親自接他,給足他面子。
四十五萬兩巨資,對于皇爺干癟的內庫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
別看魏公公在江南動輒十萬兩,幾十萬兩的弄錢、開銷,好像錢不值錢似的。可四十五萬兩于皇帝而言,卻真是大錢。于國事而言,也是大錢。
熊廷弼幾年前上書朝廷在河東設重鎮,置萬兵,代價也不過三十五萬兩。就這,兵部也因耗費過多給否決,以致十年后生出遼事巨變,無以精兵援救彈壓。
所以,于公于私,皇爺都要紅旗招展,彩旗飄飄歡迎魏公公進京獻銀。
可是,當他老人家躊躇滿志從甲板上走下來后,才愕然發現竟然沒一個人來接他魏公公。
碼頭上除了裝卸的苦力和寥寥幾個客商外,并無任何官家的人。
怎么會呢?
魏公公琢磨著這事不對啊,你萬歷不給我良臣面子,總要給銀子面子吧?
難道日期誤了?
想著有這可能,魏公公于是便安慰自己不要心急,且靜心等侯,他于密揭中已告訴萬歷他會從天津衛登陸,宮里掌握不了行程有所誤差也是正常。
要不今日,要不明日,該來的肯定會來。
他萬歷不為這次的四十五萬兩擺足姿勢,也得為后面的金山銀山放下身段嘛。
于是,吩咐下去將銀子卸船,同時讓人持自己官憑印信于天津衛有關方面接洽,讓他們騰空一段地方供魏公公及其隨員歇息。
天津是錦衣衛的老巢所在,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就設于此地,所以魏公公肯定要和錦衣衛大都督駱思恭打個招呼。便命隨行的田剛代自己去錦衣衛衙門投貼,見不見的無所謂,也就是走個形式。
這也是官場上的慣例。
你投貼了,是本份,大家相安無事。
你來了,卻不投貼,那便是現在無事,將來說不定也會有事。
身為西李的姘頭,魏公公對于在移宮案中以錦衣衛幫助東林黨人脅迫西李的駱思恭肯定沒有好感,也不想交道,但如今他手下有錦衣衛的人在幫忙,因而不去給人領導投個貼,也說不過去。
魏公公可是指著田剛這眾錦衣衛的基層人員在將來發揮作用的,這要是人叫駱大都督收回去,他就沒辦法借著田剛他們染指錦衣親軍了。
所以,面子上意思一下得了。
不想田剛去了之后卻是很快就回來了,說道駱指揮使并不在衙門,而是昨天連夜趕去北京了。
魏公公一愣:錦衣衛大都督連夜趕往京師,這舉動可不尋常啊。
難道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想來想去,也沒想到萬歷四十一年京里有什么大動靜,因而更是奇怪,于是叫田剛去錦衣衛衙門打聽,不要怕花錢。
然而錢花了,交情攀了,田剛依舊一無所獲。
只知駱大都督走的甚急,連些交待都沒有。
魏公公納悶了,有心也想趕緊進京看看,湊湊熱鬧,可這么多銀子在這,他也不能說走就走啊。
倒不是怕銀子叫人劫了,而是他要將銀子親自拉給萬歷瞧,加深這位皇爺對他的印象。
古往今來,做出了成績,領導沒親眼看到,總是欠妥的。
就這么焦慮的等了一個下午,晚間的時候,京里終是來人了。
卻不是大珰,而是秉筆金忠公公府上的掌家鄭成。
鄭成來的也是甚急,見著魏公公只說宮里出了大事,皇爺和金公公顧不得魏公公這邊,叫他自個把銀子運到京解進內庫。
“宮中出了何事?”
魏公公打突,連銀子都顧不上了,看來宮里出的事不小。
鄭成身為秉筆掌家,自是知道宮中隱密,也知魏公公是金公公看中之人,于是見四下無他人,便低聲告訴魏公公,京里有錦衣衛謀反。
據鄭成說,有個錦衣衛的百戶名叫王曰乾,此人在昨天午時借著入宮輪值機會,偷偷將一桿重十四斤的火銃帶進了宮。然后躲在宮墻下的樹林里將火銃裝上了木把,再偷偷摸到宮城之上,對著乾清宮方向放了一銃。
宮中禁地,私自放銃,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巡城的士兵第一時間就將王曰乾抓住了,然后立即解送刑部問罪。
刑部官員不敢怠慢,一柱香時間就擬將王以“禁地放炮”罪處以死刑,可王卻不斷大呼有人謀反。
刑部官員問他何人謀反,王答稱乃鄭貴妃宮中太監劉成心腹孔學。
這可把刑部官員嚇壞了,也把那幾個錦衣衛的千戶、百戶嚇的面若死灰,一同遞解犯人過來的兩個太監當時就變了臉。
不管刑部官員心里再如何怕,犯人既說有人謀反,也指明謀反人是誰,他們就得問個明白。
于是,一個侍郎連帶幾個郎中、主事立即審問。
案情很快明白了。
王曰乾說他有個大姐奉鄭貴妃之命,嫁給了貴妃宮中太監姜麗山。姜麗山為報答貴妃的厚恩,竟與孔學等歃血為盟,稱有皇貴妃密旨,準備請人施法術,把皇上皇太子毒死,然后擁立福王為帝。
王曰乾稱月前,孔學等設宴請妖人王三詔來家中相商,王三詔提出剪三個紙人,分別寫上皇太后、皇上的圣號,和皇太子的生辰,再預先備下香紙桌案及一個黑瓷射魂瓶,然后在孔家后花園由王三詔親自念咒燒符,之后再用四十九個鐵釘,釘在三個紙人眼中,七天后把紙人燒毀。
刑部官員問約定作法時間是何時,王曰乾稱是太后壽辰前后。
審明之后,刑部連忙將供狀遞進宮中,被銃聲嚇倒的皇帝看后怒不可遏,貴妃娘娘更是驚的一下癱輪在地,連說冤枉。
現在不但是宮里人心惶惶,宮外更是人人自危,鄭家那邊大門都不敢一步了。
魏公公聽的也是驚嘆,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老是有人信這妖術呢。
若妖術可以謀反,有沒有種乎都不重要了。
王曰乾?
公公對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絞盡腦汁方才想起他見過此人。
當年他上京時,那王曰乾不是和東廠的一個什么外六檔在山神廟搶人么,那死胖子臨走前盯了他魏公公一眼,把公公嚇的以為自己攤上事呢。
后來方知,虛驚一場。
“這是有人要置貴妃娘娘于死地啊。”
魏公公不相信王曰乾,他好端端的錦衣衛百戶摻合這事做什么,又不是張差那個愣頭青賭鬼。
事情肯定有陰謀,真相未必就如王曰乾所說。
“備馬!”
公公二話不說讓親衛們去車馬行租馬來,此事他已心中有數,不趁機表現一二,實不符合他的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