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李不是真的愚蠢,她只是有時候不動腦子,或者說她總以為自己能夠擺平一切。說白了,丈夫朱常洛對她的無條件寵愛和服從,讓她變得目空一切而矣。
因此,只要動了腦子,西李便能明白魏良臣在說什么。
這無賴少年述說的是一個事實,鐵一般的事實。
她的丈夫朱常洛就是長子,一個不受父親待見的長子,一個宮人生下的兒子,可即便如此,在外朝的壓力下,皇帝也不得不讓這個他壓根就不想要的兒子成為自己的繼承人。
所以,不管西李肚子里懷的是不是兒子,太子的位子都不可能落在她兒子頭上,永遠也不會。
她可以爭,那樣的話,就又是一樁“爭國本”,到頭來,她就會跟鄭貴妃一樣被外朝厭惡,并且,也不會得償所愿。
既然如此,她就得思量一下,那個賤人生的成了太子,成了皇帝后會怎么對她。
“他不知道,不知道…”
李選侍有點驚慌,因為她想到了萬一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被她害死的,那她的下場會如何。
良臣需要的就是西李這個反應,她若真豬不怕開水燙,那他還真是為難。
“不管知不知道,娘娘總要末雨綢繆,只要娘娘將皇長孫收養在名下,那么,你便是她的母親。”
歷史上,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親被西李毆打致死,可同樣也沒拿西李如何,原因就在于古人以孝治國,西李再不好,總是你的養母。
養母也是母,朱由校身為天子,天下臣民表率,僅此一條,便注定他無法弒母。有天大的怨恨,也得憋著。
從字面上看,良臣是實心實意的為西李著想,避免她將來被朱由校收拾。更深層面,良臣則是想推西李一把,讓這個因為太過看重名節導致被東林翻盤的女人,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西李若光明了,二叔自然也就光明,連帶著,他魏小千歲就更加光明了。
雖然,沒有西李,二叔一樣能殺出重圍,但是做人嘛,都希望順風順水,哪里會希望百般曲折,好事多磨呢。
再深一層,則是良臣為二叔,也是為自己買的一個保險。
太子妃郭氏早死,朱由校生母王才人也死了,信王朱由檢的生母劉淑女也沒活到兒子登基,這樣一來,西李以養母的身份,再有他魏小千歲從中參謀,肯定會被朱由校尊為太后。
太后都是自家人了,試問,還有什么事情不好辦?
將來哪怕朱由校依舊遇難,有太后發話,未必就要“兄終弟及”了。退一萬步,就是朱由檢依舊繼承皇位,只要西李這個太后在,歷史便不可能重演。
大明朝的太后可不是尊擺設,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決定皇位歸屬的。
這個設計是良臣建立在自己這十年庸碌無為基礎上的,也是招后手,他算明白了,將未來拯救二叔和老魏家的希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似乎不太穩妥。
雞蛋嘛,不能都放一個籃子里。
有巴巴這條線,朱由校那里算是妥了,再有西李這條線,身家性命就更妥了。
良臣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將西李推上皇后、太后的寶座。
只是,李選侍明白是明白良臣的意思,但她卻咽不下這口氣。她恨恨道:“我干嘛要替那個賤人養兒子!”
“這不是替誰養兒子,而是娘娘替自己鋪條路而矣。”良臣很想敲一敲西李的腦袋,他都說的這么明了,對方怎么還冥頑不靈的。你得明白,我可是為了你好!
李選侍哼了一聲,她有她的算盤,她道:“小爺尚年輕著,便是皇爺去了,登基之時也是春秋正盛,幾十年天子下來,我又何必怕那賤人生的。”
言外之意,等到朱由校登基,她恐怕都不在人世了,有何可怕的。只要丈夫一天是皇帝,朱由校這個太子就一天得恭敬著她,沒見自家丈夫是怎么畏懼鄭貴妃的么。
是,有丈夫這個榜樣在,她西李是沒法替肚子里孩子爭取太子之位。可有婆婆鄭貴妃那個榜樣在,她又干嘛要怕兒子呢?
西李這個想法也是正常,并且很現實,因為活生生的事實擺在那。
然而,她不知道未來自己的倒霉丈夫會那么短命,登基不到一個月就掛了,良臣卻知道!
“娘娘,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良臣撇了撇嘴,冷笑一聲:“萬一小爺是個短命鬼呢?”
聞言,李選侍臉瞬間黑了下來,“豁”的一下站了起來,怒不可遏,指著良臣怒道:“你敢詛咒小爺!”
良臣兩手一攤:“娘娘,我連東宮都闖了,還在乎什么小爺?況且,娘娘就敢說小爺就一定長命百歲了?水無常形,兵無常勢噢。”
李選侍一滯,氣鼓鼓的說不出話來。
見狀,良臣起身走動幾步,叮囑李選侍:“不管娘娘怎么想,反正這件事娘娘最好馬上動手,皇長孫萬萬不能讓別人搶了去,要不然,娘娘將來可麻煩著。”
西李哼了聲,不置可否。
皇后住在坤寧宮,皇貴妃則住在翊坤宮,翊坤即輔佐皇后管理六宮之意。
因皇爺寵愛鄭貴妃,冷落王皇后,所以宮中大小事務都是由鄭貴妃打理。
天黑之后,翊坤宮便掌了燈,鄭貴妃用完晚膳之后,內監便捧了銀作局最新制成的一批首飾寶玩呈給她挑選。
明天是福王長子朱由崧的兩歲生日,鄭貴妃十分喜歡這個嫡親長孫,所以特意要選幾件上好的珍寶賜給孫兒。
鄭貴妃生于嘉靖四十四年,只比皇爺小兩歲,今年不過三十九歲,保養得極好,看著還不到三十的樣子。
因為貌美,并且知書達理,鄭貴妃和皇爺可算是情投意合,經常在一塊讀書寫字,皇爺對她極是寵愛,以致一心想要立她所生福王為太子。
只可惜,此事最終未能如愿。
福王八年前和太子同時受封,按制應當就藩,但皇爺以福王尚年幼為由,遲遲不讓福王就藩洛陽。時至今日,福王長子都已兩歲了。
鄭貴妃沒能替兒子爭來太子,這幾年便一心想為兒孫求富貴,對東宮的心思早就淡了,可是外面卻始終不信她,她做什么都被外朝謾罵,就好像她鄭貴妃是天生的禍水一般,這讓她很是耿耿于懷。
選了兩件玉玩后,鄭貴妃對剩下的不太滿意,正要讓銀作局再送一批來時,外面管事太監前來稟報,說劉成要見她。
劉成是鄭貴妃的貼身太監之一,平日做事很是機靈,鄭貴妃對他比較喜歡,當即就讓宣了進來。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劉成一進來,就給鄭貴妃行了禮,跪在那里等著娘娘發話。
“起來吧。”
鄭貴妃揮了揮手,看了劉成一眼,“這么晚了,有什么事非要見本宮,就不能明兒再說?”
“娘娘,出大事了!”劉成將身子向前傾了傾。
“什么大事?”鄭貴妃很是詫異。
劉成道:“有人闖進東宮打傷了三個內監,還打死了皇長孫生母王才人!”
“有這事?!”
鄭貴妃一驚,手中的玉墜失手掉在地上,“叭”的一聲碎成了幾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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