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蔚尚眼角微動,轉瞬,含笑搖頭,蘇瑜卻是不等他張口,就先一步道:“聽說,顧淮山帶著賑災銀兩趕往河間,卻是半路遇上一個叫王悅欣的姑娘,顧淮山好色是出了名的,哪怕是災情當前人命關天,也攔不住他風流快活。”
隨著蘇瑜的話音響起,孫蔚尚原本掩飾的絕好的笑容,漸漸破碎。
蘇瑜瞥了一眼他置于桌上握著茶盞的手,骨節分明,繼續道:“那個叫王悅欣的姑娘,好像還未及笄,被顧淮山一夜糟蹋,不等天亮就斷了氣。”
孫蔚尚本是平靜的臉,倏忽猶如風雨襲來,陰沉起來,緊咬的牙冠讓臉頰的肌肉線條,格外生硬。“這個姑娘,難道就沒有家人,她的家人難道就任由她…”
一字一字說出,每一個字,都說的極其的艱澀,剛剛還閃著商人精明的眼底,血絲漸布。
“她當然有家人,可在顧淮山眼里,這些人,都是草芥不如,他會顧及誰!不過是多一條少一條人命罷了!”
孫蔚尚頓時氣息劇烈一抖,雙目朝蘇瑜直直看去,年過四十的他,似乎一個瞬間蒼老,“你是說…滅門?”
蘇瑜說的輕描淡寫,可這些話,卻是像削尖了的木樁,戳進孫蔚尚的胸口。
那字眼從他口中吐出,重若千斤。
蘇瑜點頭,“于一個尋常百姓而言,怕是也稱不上滅門這樣的字眼,闔家上下也不過幾口人,在顧淮山眼中,和幾只螞蟻并無區別。一夜耽誤,河間的災情錯過了最佳的處理時機,那災荒,自然就要難纏了許多。”
蘇瑜言落,也不看孫蔚尚,只端起手邊微涼的茶盞,輕抿一口,轉手擱下,雙手置于裙上,微微低頭,右手摩挲著裙面的繡花。
她最愛的合歡。
沉默許久,孫蔚尚才道:“蘇大小姐說的這些,是道聽途說呢還是確有其事?怎么自河間荒災過后,此事從未有過傳聞。”
眼底閃著細碎的光,那種神色,卻不僅僅是冷冽。
蘇瑜一笑,轉頭看孫蔚尚,“我也不知是道聽途說還是確有其事,不過,就算確有其事,并無傳聞也是情理之中,顧淮山和三殿下交好,顧淮山去河間賑災,還是三殿下和二殿下在陛下面前一番唇槍舌劍后爭來的,他怎么能讓這種事被曝出來,豈不是打自己的臉,孫老板你說是不是。”
孫蔚尚面色陰晦,“蘇大小姐今兒怕不是來買首飾的吧?”
蘇瑜噗嗤一笑,“孫老板說話好奇怪,你開的是首飾店,我不來買首飾,莫非來買綢緞?”
孫蔚尚寒涼的眼睛看著蘇瑜,“蘇大小姐為何要和我講這些?”
蘇瑜滿面平靜,回視,“因為我不知道此事是子虛烏有還是的確屬實,想著孫老板是河間祖籍,心下好奇,故而一問,沒想到孫老板也一點不知,看來,倒是子虛烏有的成分更多了。”
說著,蘇瑜起身,“讓你陪著我說話,耽誤孫老板生意了。”
孫蔚尚陰郁的面色尚未緩過來,眼見蘇瑜要走,起身相送,臉上竭力扯出笑容,“蘇大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吩咐,我們珍品閣不僅賣成品,也能按著花樣子定做。”
蘇瑜點頭,“多謝。”
孫蔚尚嘴角翕合,一番欲言又止后終是沒忍住,“蘇大小姐從哪聽說的這件事?”
蘇瑜含笑,“從一個河間逃荒人那里聽說的,他經過鎮寧侯府,餓得發昏,恰好我經過,給了他些吃食銀兩,他碎碎叨叨說了起來。”
“一年前?”
“一年前。”
“蘇大小姐既是聽人說了,為何不將此事告知家中長輩,為那姑娘爭一個說法。”
蘇瑜澄澈的眼睛看向孫蔚尚,含著笑,“一年前,河間災荒那會,我父親在外打仗,我三叔去了杭州,莫非我要讓我三嬸遞折子。”
玩笑著答了孫蔚尚的話,蘇瑜提裙下樓。
孫蔚尚忙跟上去。
兩人才到樓底,孫蔚尚不由唏噓一句,“是變天要下雨了嗎,怎么感覺有些冷。”
話音兒還未落,就見一樓大廳一個客人沒有,五個伙計如臨大敵立在柜臺旁,他們對面,沈慕陰著一張臉坐在那里,手邊,是蘇瑜選好的首飾。
蘇瑜頓時心口一跳,沈慕怎么來了,這陣仗…這是怎么了,該不會沈慕把人家店伙計給打了吧?
他身上還有傷,也不知道打人的時候傷到自己沒有。
心頭一個忽閃,蘇瑜忙朝沈慕走過去。
只是不等她張口,孫蔚尚已經從她背后躍到她的面前,橫插在她和沈慕中間,一臉笑容,“什么風把沈三爺給吹來了!”
沈慕是沈家第三個嫡子,京都百姓,慣叫他沈三爺。
人人都知,威遠將軍沈晉中對這個三子最為看重,這將軍一職,十有八九是要由他承襲,
故而對沈慕,比對沈家其他少爺,要格外尊重些。
迎上孫蔚尚一張略帶諂媚的小臉,沈慕陰沉發黑的面色一絲笑容沒有,只略點了一下頭,示意打過招呼,在孫蔚尚及至他面前一瞬,立起身來。
分明是公子如玉,長身而立,一張臉英俊的恍若仙人,他偏滿面陰沉,周身散著隱隱戾氣,猛地起身,嚇得孫蔚尚連連向后一退。
沈慕看也沒有看孫蔚尚,朝蘇瑜道了一句,“走吧。”
蘇瑜心頭一動,沈慕這是專門在這里等她的?
心頭一絲甜蜜還不及涌上,就被倏忽而至的一個念頭蓋過,難道沈家又出事了?
不然,他這面色怎么這樣難看!
總該不會是珍品閣的伙計得罪了他吧!
心思一閃,蘇瑜吩咐吉月,“把銀子付了。”
話音才落,沈慕就道:“不必了,我已經付過了,走吧。”
說完,徑直朝外而去,然后…蘇瑜眼睜睜看著沈慕光天化日之下…上了她的馬車!!!
這貨要干嘛!
半夜翻墻也就算了,誰讓她心里喜歡他呢!
可…男未婚女未嫁,公然上了一輛馬車算怎么回事!
朝孫蔚尚道了一句謝,蘇瑜提腳朝外走去,幾步行到馬車前,一把掀開簾子。
車內陽光不及,沈慕正雙手抱臂,合眼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