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追隨神跡 十七 安道爾 下
“不要害怕，你得救了。”
踏著霞光與彩云，天使蓮步輕移，行到了薩姆森面前，向跪地的方臉男子伸出手。
金色的柔順長發，順著天使婀娜的柳腰披下，露肩的素色長裙，為她增添了一份不屬于塵世的圣潔。
薩姆森握住天使垂下的柔荑，從地上被她拉起。
“神跡已經顯現…比紗，你看到了嗎？我們得救了！”
薩姆森激動地朝妻子道，比紗仍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根本沒抬眼看他。
天使降臨的動靜，根本瞞不過后方的追兵。趕來的圣戰軍，很快便將薩姆森等人團團包圍，卻無一人敢靠近。
“認真的嗎…怎么可能會有天使來臨？”
望著身負六翼的天使，趕到的葛希思騎士也意識到事態的嚴峻。
整個神圣王國，無人不曉「天使」的威名。事情已經來到現在這一步，葛希思可不會就此退縮。
年邁的騎士搶占先機道：“尊貴的天使，審判長薩姆森行不義之事，他殘忍殺害了許多無辜者，請您對他降下懲罰。”
“他已經向神懺悔，神寬恕了他。”天使的語調溫柔如水，足以撫平人們心底的一切傷痛。
“但我們可沒有原諒他，他要償還所做的一切！”葛希思咬牙堅持。
望著那群憤怒的眾人，天使發出悲憫地嘆息：
“你們心中的憤怒，那是一份罪業。苦難與死亡，都只是神對你們的考驗。你們需要做的，唯有跪下來向神祈禱，祈求神給你們內心的寧靜，感謝神給伱們的一切恩賜，而你們卻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聽著天使溫柔的訴說，葛希思心中充滿絕望：“難道薩姆森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神是仁慈的。”
天使露出甜美的微笑，她笑起來仿佛驕陽盛開，彎彎的眼角猶如月牙，透著明媚可人的光澤。
“無論你殺人放火、強暴行淫，只要你愿意向神懺悔，向神祈禱，神都會赦免你的罪。神會帶走你所有的苦與痛，為你留下無盡的祥和。”
保護著比紗的薩姆森，這時微微一愣，他好像在某人口中，聽過類似的言論。
“只有一種人，是神所無法饒恕的。那就是背棄他，不信他的人。”
天使話語一轉，望向眾人的眼中，也帶上了幾分委屈巴巴的神色。
“從你們殺死神的仆人，倫琴祭司的時候，你們就為自己招來了毀滅，將由我來清算你們的罪惡…”
“閉嘴，你這個丑陋的怪物！你根本就不是人類，有什么資格這么說？”
滿身泥漬的男孩，用怒吼打斷了天使的話語，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向天使猛擲而去。
圣潔的光芒將石子凝滯，石子距離天使只有一步之遙，卻永遠不得寸進。
“我也曾是人類。”
面對男孩的質問，天使將柔若無骨的玉手交織身前，好似閨中羞澀的少女。
微風拂過，吹散了天使鬢角垂下的秀發，露出了眼角旁的淚痣，那是她為世人垂下的淚。
“是你…”
望著那副溫婉柔美的精致臉龐，葛希思怔在原地。
他記得那張臉。
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女人改變了他的一生。
“安道爾·格瑞塔！”
薩姆森也驚覺天使的身份。
歷盡苦難，洗盡鉛華，那位老婦的靈魂去往了云間，成為了真正的天使！
神力抹平了歲月給她留下的蒼老皺紋，她如嬰兒般柔嫩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顰一笑間，都充斥著無盡的圣潔與美好。
安道爾抿嘴而笑，笑容中帶著幾分少女新生的嬌羞，她俏皮地將纖細的玉指并攏，攤放在自己嘴邊，對準滿身泥漬的男孩，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天使溫柔的吐息，吹滅了男孩頭頂的蠟燭，男孩瞪大雙眼，如遭雷擊的身體僵硬倒地。
“你還好嗎？”
葛希思看不到發生了什么，他推搡著男孩倒下的身體，男孩卻沒了半點聲息，心臟已經停止跳動。
安道爾轉動修長的粉頸，俏臉正對的人群成片倒下。呢喃似的吐息，宛如壓倒麥浪的晚風，只是當晚風散去，沒有一株麥穗能重新直起來。
在可愛的天使面前，人們如螻蟻、如草芥般死去，無人是她的一合之敵。
葛希思終于怕了，他抱起男孩的尸身，頭也不回地朝城內跑去，他只想遠離那個屠戮眾生、喚作「天使」的怪物。
剛一回到蛾摩拉城，富商龐特便迎了上來，向他詢問：“發生了什么？你向薩姆森復仇了嗎？”
“天使…安道爾天使…”
葛希思話還沒說完，便駭然抬頭，他看到硫磺與火從天上降，將整座城池點燃。
城郭燃燒，煙氣升騰。葛希思也在慘叫中，被烈火徹底吞沒，他拖著焦黑的身軀在火焰中狂舞，最后被焚燒成灰。
在天使的審判下，無人可以逃脫。
安道爾張開六片唯美的羽翼，將薩姆森與比紗護在身后。除了他們外，城中所有人，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
她站在山巔，熊熊烈火在她的面前燃燒，火光的照耀，為她潔白的面頰染上一抹醉人的紅暈。她張開雙臂，擁抱著燦爛的晚霞。
震撼無比的薩姆森，正想越過安道爾，探頭查看城內的情況，卻聽天使警告道：“不要看，會死的。”
薩姆森便不敢看，轉而安慰起自己的妻子：“災難已經結束了，比紗，天使救了我們，我們已經安全了。”
比紗只是失落地望著他：“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激發了人們心中的罪惡，是你殺了我們的孩子，是你召來了天使的審判。”
“我沒有選擇。”薩姆森握住妻子的手，眼神一如既往的真摯，“城沒了可以再建，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但我們還有彼此…”
比紗一把將方臉男子推開，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眼中透著濃濃的失望。她驀然回首，遙望那陷入火海的城鎮。
她的腳向大地生根，身體也變得僵硬，頃刻間化作一根鹽柱，悲傷的臉孔仍舊栩栩如生。
“不…”
薩姆森發出一聲痛呼，他擁住妻子化作的鹽柱，身上傳來的只有無盡的冰冷。饒是像他這樣剛強的鐵漢，也忍不住黯然垂淚。
不知過了多久，安道爾站到了薩姆森身后。她的手中，正握著一把璀璨耀眼的金色利刃。
“薩姆森，你會死。”
安道爾弱弱的低語，打斷了薩姆森的悲傷。
薩姆森擦干眼淚，跪在天使腳下。面對城中作惡的人們，天使尚未拔劍，當她出劍的時候，還有誰是她的對手？
“賜我一死吧，安道爾天使。”
薩姆森閉上了眼，如今的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就連最愛的人也離他而去。他從來都不害怕死亡，他怕的是一個人獨活于世。
劍刃遲遲未落下，薩姆森睜開眼，卻見安道爾正一臉慈祥地望著他：
“你會死，但你的靈魂會迎來新生。直到最后一刻，你也不忘向神祈禱，聆聽神的教誨。神感受到了你的虔誠，你理應得到嘉獎。”
安道爾將劍刃點在薩姆森左肩，神情肅穆而圣潔：“薩姆森，你將成為行走人間的圣徒，終身踐行神的旨意。你將與祭司一起，傳播神的福音，你將與天使一起，清算人類的罪惡。”
被天使封為圣徒，感受著體內涌現的無匹力量，薩姆森只覺悵然若失，怔怔地跪在原地。
“會有祭司來找你，告訴你今后該怎么做。還有一件事，正等待我的處理。”
收劍后，安道爾伸了個懶腰，原先的莊重感頓時不見，她又變回了那位活潑可愛的天使。
她扇動羽翼，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飛向天空的盡頭。
“怎么會這樣？”
隨著地獄魔王的隕落，索多瑪城的居民開始狂歡，唯獨厄里希始終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他的緊張，令斯麥德男爵疑惑不解：“厄里希，你究竟在擔心什么？”
“也許我們搞錯了些什么…”
厄里希也很納悶，只是燭眼顯示的死期，可不會有半點虛假。
只有英雄，才能改變注定的死期。厄里希告別男爵，準備找尼姆巴斯問問情況。
不多時，一條青黑色的獵犬，從厄里希腳邊狂奔而過，等到氣喘吁吁的男孩從后面追來時，獵犬早就沒了蹤影。
“牧師，你看到拉多往哪跑了嗎？”找不到獵犬的去向，尼姆巴斯站定腳步，氣喘吁吁地問，“他一直叫個不停，跑起來拉也拉不住，也不知受什么刺激了。”
“他往城外跑了。”厄里希指了指獵犬跑向的方位，尼姆巴斯道了聲謝，便一溜煙地跑遠了。
“拉多，你在哪里？”
來到城外，尼姆巴斯一邊奔跑，一邊呼喊著獵犬的名字，同時焦急地環顧四周。
突然，男孩停住了動作。
低矮的灌木旁，獵犬正匍匐在一人腳下，發出低聲的嗚咽，尾巴也不斷晃動。
那人披著灰色長袍，長袍將身形全部蓋住，一只充滿褶皺的干枯手臂從長袍底下探出，正撫摸獵犬后背。
等到尼姆巴斯靠近，他終于看清那人的真容，眼眶也忍不住濕潤起來。
“安道爾祖母…”
尼姆巴斯輕聲呼喚，那人正是他早已過世的祖母。
老婦松開了撫摸獵犬的手，擠滿皺紋的臉龐上，露出和藹慈祥的笑容。
“他們說你的靈魂去了云中城，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尼姆巴斯抑制不住內心的思念，上前擁住了她。
“尼姆巴斯，不必為我傷感，我的靈魂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老婦在男孩耳邊道，“但我在天上十分不安。我看到你步入了歧途，我看到你忘卻了神的教誨。”
松開男孩，老婦凝視著他的雙眼：“好在還有機會彌補。跟我走吧，去那永遠幸福快樂的地方，從此以后，你不會再有任何煩惱疑慮，你將永遠與喜悅祥和為伴。跟我一起，回到神的懷抱…”
“不，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尼姆巴斯打斷了她的話語，“還有很多破碎的靈魂，等待我去重新凝聚，我會用英雄的力量幫助它們，我不能一走了之。”
“可那么做違背了神的旨意。”見爭論不過男孩，老婦弱弱地說，“‘英雄’是不容于世的存在，你打破了神為其他人制定的命運，你已經犯了大錯。你就聽祖母這一次的吧。”
男孩搖頭：“我很感謝你，祖母，但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這里的人們需要我。”
老婦沒再多說，她張開手，將男孩抱在懷中。在祖母溫暖的懷抱中，男孩安心地閉上了眼。
“汪！”
獵犬忽然叫了起來，叫聲中帶著幾分驚惶。
不等男孩睜眼，璀璨奪目的金色利刃，倏地刺穿了他的身軀。
潔白的羽翼將斗篷撐落在地，斗篷下的，是一具亭亭玉立的嬌軀。哪里還有什么老婦？有的只是圣潔的天使。
安道爾持劍的手臂平舉，男孩雙腳離地，瘦弱的身體被她整個串在了劍上，血液順著劍身淌落在地，染紅了天使素白的長裙。
“尼姆巴斯·格瑞塔，你背棄了神的指引，將由我來予你審判。”
收劍后，她將男孩毫無生機的尸體平放在地，在他耳邊宣告著他的罪業。
聽到激烈的犬吠聲，聞訊趕來的厄里希，只看到血流滿地的男孩，還有淚眼蒙眬的天使。
天使的眼眶紅紅的，她咬唇噙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愛。
“這座城里的迪雅人，他們都是異教徒。”安道爾凝視著死去的男孩，她捧起男孩的手，溫柔地放在自己的臉頰旁，“你想幫助他們？他們馬上就會和你一樣了。”
厄里希心底涌現出不祥的預感，正想跑回城中，警告留在那里的斯麥德男爵，火光卻將他的視線徹底吞沒。
自天上宣泄的火焰，焚盡了城中的一切，無人能從中幸免。
無論是城中的居民、等候消息的斯麥德男爵，還是尼姆巴斯死而復生的父母，他們全都死了。
厄里希顫抖地跪下身來，在神跡面前，人們的一切抗爭，都顯得那么無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的消亡。
過了許久，厄里希重新起身，直面審判世人的天使。
“厄里希，你愿意跟我一起，向神祈禱嗎？”
安道爾也看到了厄里希，轉而露出甜美的微笑，當初就是這位牧師，將她送上云中城的。
厄里希沒有回答，他走到尼姆巴斯身旁，從男孩的血泊中，撿起了那把攝人心魄的魔劍。
厄里希不會使劍，但當他將「黑魔劍」握在手中時，一切劍術都仿佛無師自通。他用雙手握住漆黑的劍柄，寒光凜冽的劍鋒，直指張開六翼的安道爾天使。
“想不到就連你，也背棄了神的指引。”
安道爾既惋惜又委屈，她嘟起嘴，朝厄里希呼出一口氣。
厄里希晃了晃神，他不明白安道爾天使在做什么，只是將魔劍握的更緊，隨即大吼一聲，向天使發起沖鋒。
“你有一點特別。”安道爾驚訝地打趣道，“但也只有那么一點。”
金色的流光一閃而過，厄里希的身體還在前進，頭顱卻滾落在地，擴散的眼瞳中，映出的是天使的笑顏。
當天使出劍的時候，沒有人能從她手中逃脫。
她右手持劍，左手揪著一撮頭發，將厄里希還在淌血的人頭高高舉起。
“惡徒已盡數伏誅，邪惡終將掃除一空，正義必會得到伸張！”
安道爾展開羽翼，圣潔無比的光芒從她體內迸發，完成了神的使命后，她的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美得不可方物。
忽有光芒從天上垂下，安道爾將手中的人頭扔下，整個人沐浴在恢宏的圣光中，伴著榮耀重歸云間。
執迷不悟的惡徒則曝尸荒野，尸體任由趕來的野獸吞食。
直到天色徹底暗淡，午夜時分，正在城外啃食尸體的野狼，突然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心臟，眨眼間被抽干血肉，化作滿地干尸。
枯瘦女子走到被天使焚毀的城鎮前，眼底仍泛著淡淡的恐懼。
天使降臨之際，史蒂芬正打算趕到這里，找殺死地獄魔王的英雄算賬，沒想到卻看到了如此駭人的一幕。
與天使一比，什么黑魔劍主，什么蜘蛛女士，都顯得那么可笑。能夠與天使抗衡的，唯有地獄中的魔王。
史蒂芬深吸口氣，隨即檢查起遭受野狼啃食的尸體。
尼姆巴斯還算完好，忠心耿耿的獵犬守護著他，趕跑了靠過來的野狼。厄里希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整個身體都被野狼徹底撕裂，滿地都是組織殘骸，唯有黑魔劍始終握在那雙僵硬冰冷的手中。
“成為‘死亡騎士’，為我效力吧。”
史蒂芬將尼姆巴斯的尸體扛起，她本來只想將黑魔劍取走，但在稍加思索后，她還是將厄里希散落的尸骸收攏，拖著它步入黑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