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儒學里,舒予眼看著曲水旁的人越來越少,韓彥卻依舊端坐如松,身姿閑逸,不見半分緊張,不由地長舒一口氣。
臨近的年輕婦人見狀,湊過了,低聲笑問道:“看樣子,姑娘關心的人依舊在賽場上,且表現不俗啊。”
舒予沒有料到會有人突然搭訕,驚了一下,旋即便恢復如常,笑著點點頭。
環視一圈長廊,觀賽的婦人已經走了大半,便又笑著回了一句:“看來尊夫也穩坐釣魚臺呢!”
那婦人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來此觀戰,且現在還穩坐不動,自然是因為丈夫此時就在場上參賽。
果然,那年輕婦人聞言面色一紅,神情卻依舊落落大方,唇角翹起,難掩自豪地點點頭。
有了第一句,就有第二句,再加上兩人關心的人都還留在場上,同樣的境遇,讓兩人頓感親近不少。
那年輕婦人遂自報家門道:“我本姓李,夫家姓柳,夫君在縣儒學讀書。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舒予便笑著回道:“鄙姓張,家住秀水河子鎮獾子寨。”
“張姑娘。”柳李氏笑著稱呼一句。
“柳夫人。”舒予笑回一聲。
柳李氏趕緊擺手道:“可當不得你這句‘夫人’。你要不嫌棄,就稱呼我一句姐姐吧?”
別人主動表示親近,舒予自然也不便拒絕,再說了,柳李氏看起來溫柔可親、性子和善,她也愿意親近。
“李姐姐。”舒予從善如流。
“張妹妹。”柳李氏也笑著改了稱呼。
互道名姓之后,兩人感情自是比先前親近許多。
柳李氏遂指著曲水旁邊端坐的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衫、以同色絲帶束發的年輕人說道:“呶,那個就是我夫君。
“他參加文會大比也有兩三年了,今年還是第一次堅持這么久呢!”
語氣間滿滿的驚喜與驕傲。
舒予笑著點頭應和道:“柳先生年紀輕輕的能考中秀才,且還在縣儒學進學多年,可見其才學出眾。
“依我看來,就是堅持到最后,挺進前十,也是極有可能的。”
柳李氏雖然明知舒予這話有客套的成分在,但還是忍不住高興開懷,遂順口問道:“不知張妹妹看的是哪一個?”
舒予一愣,一顆心立刻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
怕柳李氏察覺端倪,她稍稍別開臉,指著賽場上的韓彥,輕聲道:“呶,就是斜對角那個竹青色長衫的年輕人,我的…兄長。”
柳李氏聞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是過來人,又因為兩人坐得近,且長廊里沒有幾個年輕姑娘,所以對舒予多有關注,如何看不出舒予那少女懷春的羞澀與神往、甜蜜與忐忑?
所以她雖然開口問了,卻直覺舒予是來挑選或是相看夫婿的。
沒有想到,她竟然走了眼!
舒予和場中那個氣質出眾的年輕人,竟然是兄妹…
這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柳李氏長吐一口氣,暗自慶幸她剛才沒有貿然多嘴。
兩人說話的當口,場中的比賽也漸漸地進入了白熱化,剩下的二十來人,你追我趕,互相緊咬不放,爭奪明日復賽的十個名額。
舒予和柳李氏也漸漸地停止了說話,瞪大眼睛,盯著場中的人,悄悄地握緊拳頭,默默地給各自的心上人加油打氣。
整個賽場,除了擊鼓之聲、令官的提問和參賽者的應答,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緊張又肅穆。
比賽一直持續到斜日西墜,才最終決出前十來。
很幸運,韓彥和柳開都在其列。
舒予和柳李氏自然是喜不自勝,相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激動與驕傲。
柳李氏更是連連道:“借張妹妹吉言了!”
舒予笑著連連擺手。
令官鳴鑼,結束初賽。
譚教諭從座位上起身,來到敞軒前面,先是對所有參賽者表示了勉勵,接著又特別對獲得復賽資格的十人夸贊一番,肯定了他們的成績,并且勉勵他們回去之后,好好備戰明日的比賽。
參賽眾人,拱手受教。
令官上前,鳴鑼宣布散場,首日的初賽這才算是真正結束了。
舒予和柳李氏由婢女引著,歡歡喜喜地出了縣儒學,一起在大門口等到韓彥和柳開得勝歸來。
期間,見一頂轎子從縣儒學里出來,舒予很是驚訝。
來參賽或是觀戰的,幾乎都是步行,坐轎子的倒是很鮮見。
柳李氏見狀,遂笑著解釋道:“轎子里的那一位,是知縣大人的千金…”
頓了頓,又四處打探一番,見近旁無人,遂又低聲說道:“雖說是個庶出,但是漂亮機敏,聽說很得縣尊大人的喜愛,每每上任,都會帶著她們母女倆呢…”
舒予很是詫異,低聲問道:“康平縣可不是什么繁華富庶之地…”
言下之意,劉縣令既然疼愛她們母女,為何要舟車勞頓的,帶她們一起來這窮鄉僻壤吃苦。
“張妹妹有所不知。”柳李氏壓低著聲音道,“這康平縣就算再是窮鄉僻壤,難道還能短了知縣大人一家的嚼用不成?
“她們母女倆跟隨知縣大人到任上,雖然所在之地是窮乏偏僻了些,但是卻能夠當家作主,喝仆使婢、威風一方,不比在正室手下討生活強?”
舒予聞言,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什么都不如“當家作主”來得重要。
柳李氏娘家和夫家都在縣城附近,所以對于這些權貴間的八卦知曉不少,干等無聊,干脆和舒予說起各家的八卦來。
倒也不是她嘴碎,實在是舒予一副萬事不知的懵懂模樣,一看就很容易上當受騙。
她既然擔了舒予一聲“姐姐”,那怎么也得盡盡做姐姐的心意才行。
一直到太陽落山,余霞散盡,韓彥才急匆匆地從縣儒學里沖出來。
來不及打探其他,韓彥一眼就看見在大門附近等待的舒予。
暮色四合,天地間開始轉入昏暗,那白襦紅裙的俏立姑娘,成為這天地間,也是韓彥眼底,唯一的一抹亮色。
韓彥眉梢一揚,立刻滿心歡喜地直直沖舒予行過去,在她近旁站定,低頭溫聲問道:“等許久了嗎?”
語調低沉,深情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