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相見
“回家？”
陳今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回海爾法對么？”
“是的。”慕云華點頭，“很像回去看看，這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能幫我實現它么？”
“但我們已經承諾過了，在眾星聯邦拿下一百萬顆恒星之前，你們不能回海爾法…這個目標還沒達成。”
“我知道，可是我等不了那么長的時間，我想早點回去看看，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會，我想看看，我的家鄉現在怎么樣？”
說到這里，慕云華的眼瞼，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
太久了。
離開的已經太久了。
久到很多熟悉的記憶逐漸忘卻，淡化到不斷消失…那根緊緊系住的羈絆之繩，快要捆綁不住她的靈魂。
心底只有一個執念在不斷加深：回去，回去看看。
沉默。
陳今沉默了好一會。
他完全理解，慕云華的渴望和心情，知道現在她心中唯一牽掛的，就是那生于斯、長于斯的故星海爾法。
因為她在這里出生、成長，這里有很多快樂的回憶，也有許多悲傷的過往。
但不管是好的、壞的，不管是圓滿的、還是遺憾的…她在這里留下了許許多多。
那份羈絆，哪怕是記憶嚴重衰退乃至遺忘，永遠會停留在那里。
難以阻擋。
陳今深吸了口氣，道：“如果我告訴你，海爾法星球已徹底毀滅，沒留下任何幸存者，和文明有關的所有一切，都掩埋在了地下土壤之中，你相信么？”
結局有些傷感和遺憾，他得提前打打預防針。
“我…相信。”慕云華頓了頓道，也長吸了口氣，心里的那絲僥幸消失，仿佛早就有思想準備。
“還有，我就在海爾法…我改造了這顆星球，現在，它是我的個人財產。”陳今又透露一個重要事情。
“哦，金你就在海爾法？”
慕云華臉上一喜，“沒想到我還可以見到你，挺好的。”
“你不覺得奇怪？”
陳今十分驚訝：“你心里應該會冒出很多疑問吧，比如為什么我會在海爾法？我為什么那么幫你？這里面會不會存在陰謀？我，到底是不是好人？你心里肯定會有這些疑問吧？”
“不重要了。”
慕云華長舒一口氣，淡然說道：“我相信你，你幫我這么多年了，除了證明你是一個好人，我實在找不出別的原因…哎，我已經很累了，不想再動那么多的腦筋了。”
無條件信任。
對于陳今，她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去懷疑、質疑了，那會死掉無數的腦細胞，認定這是一條金大腿、然后無腦去抱就夠了。
幾十年了，身體依然年輕，靈魂早就老了，沒有以前那么多的焦慮，哪怕人類的生死存亡寄托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想再背負下去了…她早就完成了她的使命 回家。
成了她最后的愿望。
只要能實現這個心愿，哪怕是死，她也可以接受。
感受著女人的態度和意志。
“行吧，你一個人來一趟吧，我會給你安排一艘飛船，批準飛行航線。”
陳今點頭同意了…此前租借給眾星聯邦的飛船，哪怕是能飛到百倍光速、兩個月內就能從瓦爾夫抵達海爾法，但在沒有他同意的情況下，飛船智腦會鎖死航線，禁止通航。
批準之后，才能載著瓦爾夫星球的人類，來海爾法這邊。
現在，陳今給慕云華開了僅有的一個特例。
“謝謝你，金。”
慕云華笑了，開心的笑容，綻放在絕美的臉上。
故星，可以回歸了。
一個半月后。
瓦爾夫星球的一座太空港。
一艘小型的線條流暢的豪華飛船，靜靜停靠在港口之中。
這艘飛船是陳今派遣過來的，安裝了最先進的曲率引擎，最大速度，高達120倍光速。
慕云華則簡單準備了一些行囊，即將邁入這艘飛船。
送行的一群貴族與官員，紛紛發出叮囑：
“女王陛下，去了一定要回來啊，聯邦一天都不能沒有你。”
“陛下請三思啊，一個人去不妥啊，或許，這里面藏著外星文明的陰謀啊。”
“既然海爾法完全毀滅了，真沒有半點回去的必要了，陛下，這邊的臣民更加重要，想回故星看看，派個代表回去就行了。”
“陛下…”
勸阻的聲音非常多。
多數對那個海爾法沒有什么回憶和感情的新生代臣民，都不太希望女王陛下前去。
又想到那個神秘的高等文明，這些年是給了聯邦很大幫助，但單獨讓女王過去，不知道藏了什么陰謀，某些腦洞比較大的，已經聯想到了很多糟糕的事情。
畢竟女王陛下，也是許多人心中的女神大人。
永遠守護者瓦爾夫即可，別去做冒險之事。
“別勸了，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慕云華甩了甩手，大步邁入船艙之中，再關閉艙門。
尾部的曲率引擎啟動。
在扭曲的無形空間中。
那艘擺渡飛船，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聯邦的女王，走了。
空曠、無垠的宇宙空間中。
一艘小型豪華飛船，像是海底沖浪般，在無形時空中，留下了一長條的空泡般的軌跡。
窗外的星光，變成了拉長的線條。
靜謐無聲的座艙中，女人半閉雙眼，腦中思緒放空。
而后進入腦海深處，開始回憶過往的一些片段。
不少的記憶碎片、殘破的畫面、一些連貫的短視頻，在大腦中播放。
有一棟金碧輝煌的宮殿。
有一對端莊威嚴的中年夫婦，指導者她生活的點點滴滴。
想起了她對科學的興趣，以及成為偉大科學家的志向。
想起實驗室里同事下屬對她崇拜與向往。
想起了社會輿論對科學工作的負面評論和不夠理解。
有獨自氣餒的片段。
也有對皇室內勾心斗角行為的無奈。
聽到父皇、母后在叛亂中離世的消息，她微微一愣，隨即驚訝于自己沒有太大的悲傷。
到時經常圍著她腳邊轉悠的九公主，在戰亂中罹難的傳聞，讓她傷心了一夜。
而這樣的回憶狀態，足足持續了兩個月。
能記起來的東西，差不多全挖掘了出來。
里面混淆、出現差錯的地方，也有許多，不是足夠精確。
全是她記憶深處無法割舍的羈絆。
甚至每次重溫、整理完畢，不知不覺，就已經淚流滿面。
“我…回來了。”
海爾法星球。
陳今一邊做著迎接的準備。
另一邊，也在頭痛一件事情，想著該怎么解決。
郭燕。
慕云華要來的消息，得告訴一下郭燕，讓她有個思想上的準備。
不過…陳今卻有點不太敢開口。
因為郭燕的脾氣和性格，這幾年發生了一定的改變。
若是在以前，偏僻縣城出身，家境貧寒、學歷較低的她，身份十分卑微，性格很是自卑，所以哪怕沒有任何名分，也愿意成為陳今后宮的那朵不起眼的花朵。
甘愿奉獻出她的青春。
數十年的時間里，每年陳今陪伴的她的次數，很難超過十次。
她卻甘之如飴，一臉幸福。
對于這個女人，陳今十分內疚和虧欠。
所以，見她無視危險，愿意留在地球，陪伴他的身邊，那一刻，他終于感動了，向她敞開了全部的秘密。
一同來到海爾法星球，每日生活一起，成為彼此的唯一。
純粹到整個星系都只有兩個人，沒有任何人打擾的程度。
幸福到像是童話般的故事。
“這樣的生活，我可以過上一千年，不，永遠。”
郭燕不止一次這么說道，顯然，她非常的滿足和滿意。
這也是陳今給予她的補償。
不過…
也許是有點過猶不及，補償過頭導致心態有點小問題。
直白點說，就是產生了占有欲。
而且兩人相處的時間越長，這種占有欲越強。
所以郭燕的性格，不再是以前那么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反而變得有些敏感，經常散發一些黑化的氣息，并且第六感極其的敏銳。
尤其對于他和慕云華的交集，表現的十分關心，詢問了大量問題。
哪怕陳今無數次表示“只是純粹的朋友關系”，郭燕的眼中，閃爍的也依舊是半信半疑的光。
好在慕云華不會來到這邊，關系再好，也只是“神交頗深”的網友關系而已。
郭燕就算懷疑，也達不到吃醋、逼問、審訊的程度，只是偶爾的旁敲側擊而已，對日常生活影響不大。
但這一次…慕云華要過來了。
陳今最頭痛的便是：該怎么給郭燕談論這事。
她還會像以前那么溫柔大方么？
“這肯定是不會的吧。”
陳今心里一個小人說道，并且強調：“別妄想了，百分之百不會，沒有任何做渣男的機會了。”
“渣男，你在說什么，我怎么渣了？”他對心里的那個小人嘀咕道。
“哼哼”
小人不屑地哼哼，插著腰道：“你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知道有什么東西，被你壓抑克制了起來，雖然你非常渴望，但不敢表現出來。”
“你到底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陳今目光變得閃躲，抬頭望著天空：“我都一把年紀了，該擁有的都擁有過了，還會渴望什么？你知道么？”
小人依舊不屑：“別問我，問自己的內心。”
陳今沒有理他。
糾結了十幾天后。
抱著“是禍躲不過”的心態，陳今鼓足了勇氣，來到房間，開口對郭燕說起了這件事。
“那…那個，老婆，過段時間，有位老朋友會來拜訪我，大概要小住幾天，那個…你同意么？”
“朋友？”
郭燕的眼睛猛地睜開，一道精芒射出，目光變得犀利無比。
用這種目光在陳今身上掃視一番，見他神態中微微有些閃躲，心里一動，但還是選擇按兵不動，淡淡問道：“是那位朋友，住在地球那邊的，還是這個宇宙的？”
“是這個宇宙的。”陳今道。
“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女人又問。
“呃，女…女的。”陳今微微低下了頭。
“慕云華？”
仿佛有所預料，郭燕馬上就猜到了答案，眼中精芒更盛，刺的人皮膚作痛。
“是的。”
陳今點頭承認，頭又往下低了些，心情變得忐忑起來。
“不行，最好別讓她過來。”女人直接了當的拒絕，幾乎不留一點的余地。
“這…為什么？”陳今愣了，他還沒把話說完呢，這就被拒絕了？太那個了吧。
“我覺得不太好，這里是我們的私人世界，如果是男性客人過來還行，那個慕云華還是算了吧，我不太歡迎她。”
說著，郭燕挽住了他的胳膊，眨著眼睛說道：“老公，你是很愛我的吧？我們的私人世界，最好不要被第三者打擾了吧？”
陳今額頭一汗，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說。
女人就一個愛字，基本上把后路給堵上了。看似有點無理取鬧，卻蘊含著最大說服力。
畢竟愛是不容摻雜半點沙子的，慕云華就是那粒沙子，不論陳今如何保證和解釋，郭燕都會堅持她的立場。
“海爾法星球，其實并不是我的，我只是撿到了這顆星球，慕云華她們，才是這個星球的原住民。”
陳今無比認真地說道：“慕云華離開海爾法很久了，有點想家了，想回來看看，這是人之常情，作為朋友，我也答應了她這個小小的請求。”
“老婆，你就放個口子，讓她過來看看吧，待幾天就走，她是眾星聯邦的女王，她有很多的工作和任務，肯定會離開的，你就別那么敏感了。”
陳今嘴里說著，雙臂環住女人，語氣盡量溫柔，商量的態度十分誠懇。
女人只是轉過頭，笑著看了看他，但目光深處，有一絲掩蓋不住的失落。
沉默了片刻。
知道阻止不了男人的郭燕，點點頭道：“好吧，幾天就幾天吧，再反對就是無理取鬧，還有…”她也一臉認真地說道：“答應我，別愛上她行么？讓我是你生命里的最后一個，行么？”
女人的語氣里，居然透著一絲哀求。
這都什么跟什么？
陳今無奈苦笑，都老夫老妻了，還扯什么愛不愛的，真的是想太多了，但還是舉手保證：“嗯，我答應你。”
一個多月后。
這天，藍天白云，微風吹拂。
大坑城市東邊的星球空港。
一艘小型客運飛船緩緩停靠。
“蹭”艙門打開。
“踏踏踏”一名穿著銀色制服的女子，提著一個箱子，邁動步伐，緩緩走出。
站在擺渡通道里。
看著那個人影，不知怎么的，陳今瞳孔驟縮，心臟忽然劇烈抽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