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在家只呆了四天,卻一點沒閑著。
過來找她說話的人一撥接一撥,全是大人領著小孩來取經。和強大隊中心小學已經開學,因此過來聊天的人大都選擇吃過晚飯后到。
好在家里的火盆燒得旺旺的,抱杯茶,抓一把瓜子,烤著火,和大家聊著外面的世界,說幾句家鄉話,感覺挺不錯。
可許揚很不爽,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有孩子讀書太蠢的事,沒有營養的話題,聽一會還好,時間長了膩味。
孩子讀書太蠢,那是孩子自己的問題,頂多再算個老師不負責任,家長基因不好,跟杏兒有毛線關系。
還有更搞笑的,這家跟那家因為一只雞飛過界吵架,直接把雞捉住扔回去不就得了,實在氣憤不過,把雞尾巴上的毛拔一根。多簡單的事,用得著找杏兒評理。
他白天幫助岳父岳母收拾桌椅,鹵肉炸菜,一天都沒跟杏兒好好說說話,就指望著晚上這一小會,還被人截胡。
銀杏拍拍許揚的手安慰他,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隔壁村有個在省城工作的出息人,以前每次回來走親戚,李大力定會樂顛樂顛的過去,和人家聊上幾句,問問讀書的事。
哪怕只有一兩句,他也牢牢記在心里,再一五一十的轉告給銀杏聽。
不讓他去都不行,覺得外面的人見識多,說的有道理,肯定有用。
大隊小學的校長也過來湊熱鬧,只不過他不是來詢問“疑難雜癥”,他想讓銀杏去學校上一堂課。
大隊里有小部分家長并不看中學習,從艱苦時代走過來的人,深信能飽肚子就是幸事。分田到戶后,只要肯下苦力,田里就有收入,既然這樣,還讀什么書。
光今年一年,學校退學的人數就有十幾個。
當然,其中不缺乏學生本身不想讀,父母無可奈何,只能讓娃回去跟著種田。
究其原因,是家長和學生對知識改變命運的認識不夠深刻,局限在鄉鎮上,坐井觀天。
老校長一生為大隊的教育操勞,每當有學生退學,最遲第二天他準備出現在對方的家里,了解情況,企圖做通家長和孩子的思想工作。
無愧于心。
銀杏點頭答應,未來經濟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有文化水平,打工都沒人要。就算在農村搞養殖,發展農副產品,也需讀得懂各種注意事項,隨時關注行業變化,找準銷路。
可以這么說,讀書不一定有出路,但是要想有出路必須多讀書。
老校長用心良苦,從銀杏家出來后,馬不停蹄的去了大隊書記家。想讓整個大隊都過來聽聽,最近農閑,又不會耽誤事。
大隊書記高興啊,大手一招,把各個村的村干部叫過去開會,下死命令,要求必須參加,每家至少出一個人,同時強調要自帶凳子。不帶也成,站著聽唄,不嫌累就好。
樂滋滋的,如果多出幾個大學生,他的履歷本上又多一項政績。
許揚也要跟著一起。
他從沒去過銀杏的小學,也沒跟她一起上學放學過。
心里酸溜溜的,那個劉衛國小時候天天跟著杏兒一起,每天有小美女陪伴,真幸福。
昨天還有人偷偷的給杏兒講,劉衛國過年回來了,初六那天走的。他媳婦跟姑娘也一起,倆人的下巴上都有一塊黑色印記,特別明顯,一看就知道是親母女。
許揚當時豎起耳朵聽,力求一個字不落下。
幸好岳父岳母沒在老家過年,否則多膈應。
更重要的事,那人沒有見到杏兒。
誰知道他遇到出落得更加水靈的杏兒會不會做出喪失理智的事,還是不打照面的好。
人太多,校長最終把地點改到戶外學校的操場上,位置很寬廣,只是有點不好,四面漏風。
可這一點也抵擋不了大家的熱情。
好多家庭都是全家出動,甚至有些老人都來了,小孩子更是到的齊全,不過大部分都是被家長或拎著或威脅過來的。
沒有話筒,校長貼心的從大隊那里借了個喇叭,供銀杏使用。
一場別開生面的“講座”開始。
望著底下烏鴉鴉的人群,銀杏給自己打氣,再過十來天,她就要去大學報道,現在這只是一個開胃菜。如果連今天都應付不過去,那她可以考慮轉行了。
銀杏用城市里的電燈電視電話做開場白,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告訴大家城里人上廁所不用去房子外面,不用在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不用做飯的時候燒柴嗆得直咳嗽。
這招很有用,校長費力巴撒維持不了的操場秩序,瞬間安靜下來。連一直吵著要出去打彈珠的小娃娃們都聽得津津有味,也沒人再喊冷,凍得慌。
許揚在第一排看著意氣風發的媳婦,自感之感油然而生,恨不得站起來告訴大家。
瞧,那就是我媳婦,我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我們結婚剛滿十天,祝福我們吧。
原定一個小時的演講延長再延長,一直持續到十二點,校長強制結束。
問問題的人實在太多,現場一度混亂。你一言我一語,比誰的聲音大。
還是校長有辦法,按照村來,每村幾個名額,由村長自行安排。一旦吵鬧,全村取消問話的資格。
一看就知道經驗豐富,平時沒少處理類似事件。
校長很興奮,已經有兩個退學的家長找到他,問能不能把孩子再送到學校去。還有家長打算讓小娃娃提前半年上學,打牢基礎。
下午,許揚拉著銀杏到銀杏樹那去找杏葉。
銀杏相框他一直帶著,還差最后一片,要跟杏兒一起把它填滿。
銀杏哭笑不得,剛來春,銀杏樹估計都沒發芽,哪來的葉子。
許揚振振有詞,他第一片就是正月撿的,仔細找肯定有。
倆人圍著銀杏樹轉悠,啥都沒有。
崔紅覺得奇怪,“你們倆老蹲那干嘛?”
“找銀杏葉。”
“銀杏葉?要多少?”
“一片就夠。”
“我這有,過來撿。”
“真的?”
“在柴房里。”
許揚拉著銀杏的小手就往柴房里面跑,一些枯黃的葉子躺在松針上面睡大覺,它們被大風吹到此處安家。
相框滿了,許揚對著銀杏傻笑半天。
杏兒上午講課時有一點說得很正確,堅持最重要。
第二天,倆人拜別父母,離開張家灣。
以至于其他學校再派人過來請銀杏去講課時,全撲了個空。
不過也有退而求其次另辟蹊徑,把和強大隊的老校長請過去激勵學生。反正他聽得詳細,事后還專門做了分析筆記,功夫下得深。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老校長還被縣里和市里面的學校請去過。
也因此成了名人。
教育局想給他調到縣里面,他沒同意,把這個得來不易的機會讓給了高中畢業的大孫子。不過仍然殷殷叮囑孫子,空閑時間多看書,爭取考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