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悚然一驚。
他非常肯定,自己進入帳篷的時候,身后空無一人。
而帳篷里除了十幾名民間英雄,還有看管他們的軍警之外,也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偷偷潛入進來。
但自己身后,分明有一條模模糊糊的身影,從空氣中浮現出來。
那就好像空氣一下子變成了海水,而海水中又浮起一坨冰塊,隨著冰雪消融,一個清晰的人形漸漸呈現,赫然是一名須發皆白,滿臉滄桑的老者。
“透明俠!”
楚歌檢索腦中資料庫,瞬間想到一個民間英雄的特征,失聲叫道。
“沒錯,就是我。”
老者滿臉平靜,主動伸出雙手,淡淡道,“把我抓起來吧。”
透明俠和火焰之劍一樣,都是靈山市最早一批出來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民間英雄。
他仗著自己擁有扭曲光線,屏蔽事物的能力,在暗中搜集了不少犯罪集團、污染企業、腐敗官僚的犯罪證據,在網絡上將其公諸于眾,甚至直接印刷材料,張貼在街頭巷尾,轟動一時,是最令官方頭疼,也最令老百姓拍手稱快的老牌英雄之一。
當局多次采取行動,想要抓捕透明俠,卻被他憑借神出鬼沒的天賦異能,一次次逃脫,搞得當局狼狽不堪,灰頭土臉。
亦有不少民間英雄都是受到透明俠的啟發和感召,才走上這條凌駕于法律之上的義警之路,比如今天險些命喪黃泉的靈貓。
這次追捕“瘋子”寧曉峰的行動,據說就是火焰之劍發起,透明俠召集,他們兩個是行動的核心。
現在,火焰之劍仍舊在逃,透明俠卻主動現身自首,怎能不叫人大吃一驚。
幾名看管民間英雄的軍警大喊一聲,抽出腰間的電警棍和防暴槍,氣勢洶洶,作勢欲撲。
那些民間英雄亦紛紛騷動起來——在圈子里,透明俠是品格高尚,嫉惡如仇,有口皆碑的老牌英雄,不少人都受過他無私的饋贈和指點,大家寧愿自己身陷囹圄,也不愿看到透明俠被當局抓住。
一時間,不少民間英雄不顧自己被捆仙索五花大綁,紛紛跳了起來,對軍警怒目而視。
“等等——”
楚歌激出滿頭冷汗,這些民間英雄終究和犯罪分子不同,楚歌并不想把他們徹底逼到當局的對立面,更不想他們受到任何損傷,當即伸手阻攔軍警,雙眼卻死死盯著透明俠,“透明俠,你這算是迫于警方的壓力,選擇自首了么?很好,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楚歌小友,你搞錯了一件事。”
透明俠微笑道,“我的確是出來自首,但和警方的壓力無關,我只是…想要對靈貓的重傷,負起自己的責任而已。
“你說的沒錯,在此之前,的確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靈貓還是一名未成年少女,我們實在不該把她卷入這么危險的任務——既然這次行動,火焰之劍是發起者,我是召集人,我們兩個之一,總該站出來,給她,也給所有險些受到傷害的無辜市民一個交待。
“來吧,抓我吧。”
透明俠把白色面罩丟到地上,長長嘆了口氣,臉上表情,說不出是追悔莫及,還是如釋重負。
楚歌覺得透明俠的年紀,簡直比曹大爺還要老。
雖然覺醒者圈子里有很多老當益壯的存在,比方說曹大爺真的發起狠來,楚歌都未必打得過。
但透明俠的氣質明顯和曹大爺不同,他臉上多了幾分悲天憫人的味道,氣質更加柔弱,像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更多于仗劍高歌的民間英雄。
若非“雷拳”等民間英雄都對他畢恭畢敬,而他剛剛也露了一手扭曲光線,從虛空中浮現的超能力,再說出來自首又沒有半點好處,楚歌簡直要懷疑他的身份了。
“您今年…都六十多了吧?”
楚歌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對于透明俠的人格,他當然很敬佩,但對于他的行為,楚歌實在無法茍同,“那些年輕人不懂事,仗著有幾分超能力就出來恣意妄為,您這么大歲數,都是含飴弄孫的年紀了吧,怎么也學年輕人的樣子,這么熱血,沖動,不計后果呢?”
“是,你剛剛教訓的很對,這些話也曾在我腦海中盤旋過很多次,卻從沒有像你這般痛快淋漓地說出來。”
透明俠依舊微笑著,在他的年紀,已經沒有什么事情,能夠真正令他驚慌失措了,“我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也曾無數次想過自己落入法網的樣子,我知道這一天中將來臨,但有些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就是如此。”
“不是——”
楚歌氣樂了,“明知是錯的,也非要去做嗎?”
“對和錯,誰來裁決呢?法律和議會嗎?那如果法律和議會錯了,又該如何呢?”
透明俠在懷中摸索一陣,摸出一個錢包,從錢包里掏出一張證件,朝楚歌遞過來,“不用和我講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論講道理的本事,我不知道比你高多少,這是我的退休證——還有你們兩位,也不用這么如臨大敵,我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既然出來自首,就沒有奪路而逃的道理。”
楚歌將信將疑地接過證件一看,又吃了一驚。
“您退休之前,是《靈山日報》的高級記者?”
楚歌難以置信,“那豈不是說,您也算是當局宣傳部門的人?既然如此,您更應該相信當局,依靠當局才對啊!”
絕大部分民間英雄,也是第一次聽到透明俠的真實身份,全都擺出和楚歌一樣的表情。
“正因為我是當局宣傳部門的人,我才能接觸到更多你們普通人完全接觸不到的第一手信息,知道這個社會究竟有多少陰暗和腐臭的東西,議會里又有多少尸位素餐和假公濟私的家伙,也知道了法律究竟有多么滯后、愚蠢和無力。”
透明俠苦笑一聲,“你這樣初出茅廬,根本沒有見識過世間險惡的毛頭小伙子,口口聲聲要‘相信法律,依靠當局,一切都通過官方渠道來解決’,其實我們這些所謂的‘民間英雄’一開始誰不是這么想?只可惜,我們卻在法律,在官方渠道面前一次次碰得頭破血流,再碰下去,我們的血都要流光了,難道非要用雞蛋碰石頭,一條道走到黑嗎?
“相信你也應該知道,我之所以在靈山市民當中有點小小名氣,是因為我利用自己的隱形能力,竊取和攝錄了無數機密信息,涉及到一批污染企業,犯罪集團和腐敗議員的犯罪證據,我選擇在網絡和大街小巷上公諸于眾,因此也觸怒了當局。
“但你以為,我在用這種不合法的手段,公諸于眾之前,沒有試過用合法的方式,走官方渠道嗎?
“但你知道,我通過官方渠道,想要曝光這些犯罪證據的結果嗎?
“我花費好幾年時間,辛辛苦苦搜集的污染企業破壞環境的證據,被當局以有可能影響本市經濟發展為理由,不允許在任何平臺發表。
“我舉報污染企業的材料,剛剛交給市議會的有關人士,第二天就會一字不漏出現在污染企業董事長的辦公桌上。
“我在污染企業里的線人,第三天就遭到打擊報復,被對方非法解雇,幾十年的退休金,一個銅板都拿不到,求告無門,下場凄涼。
“區區一個污染企業,用‘合法’手段就如此難以對付,更別說那些尸位素餐和假公濟私的腐敗議員了——我放在辦公室里的一些關鍵證據,竟然會莫名其妙失蹤,警方都敷衍了事,卻勸我‘顧全大局’。
“呵呵,法律,神圣的法律,或許用來對付升斗小民時是無往而不利,但那些有錢人,議員,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即便他們不是法律的制定者,也都是法律的維護者和執行者,想用法律去對付他們,豈不是指望他們舉起板子往自己的屁股上打,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