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二章 靠賣力氣吃飯的人
第二日，下了早朝，分別有太監通知閣部四位相公、瑾融和程達暉，去皇帝的御書房議事。
劉成之是直接安排冶煉作坊使用鼓風機的主事人。因為這是皇帝關注的事情，也因為劉成之想知道如今風頭太盛的蒸汽機是否真能使用。所以，他一直都在密切關注鼓風機的試用進程。
他著實沒想到，僅憑一個民間作坊的幾十個工匠，在兩年之間，就能弄出一個無風自動的風輪兒，從而改變了老祖宗傳下來的冶煉工藝。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一個民間作坊，不但大大提高了鐵材產出量，甚至讓鐵材所含雜質大幅度減少。
這個認知讓劉成之很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工部在他手中掌管了那許多年，之后，又有福王殿下主理工部事務。可朝廷的一宗主要材料，在他們手中平平無奇的運作這么多年，也沒見絲毫改進。
福王殿下才退出朝堂不久，禹王參股的一個民間作坊，只用了兩年時間，就讓冶煉狀況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這是不是反向說明，他和福王太過平庸，不但沒有開發出好工藝的能力，也沒用心發掘優秀工匠。
劉成之甚至懷疑，皇帝會因此認為他們沒把朝廷事務放在心上吧。
隨著冶煉作坊使用鼓風機冶煉產出越來越穩定，劉成之的這種情緒，已經在心頭發酵了好長時間。
這日早朝，先是看到程達暉出現，然后散朝之后，皇上又召他們這幾個人去御書房，劉成之已經猜到皇帝要商議何事了。
劉成之慢悠悠的跟在韓延回身后，心里想著程達暉在皇帝跟前的位置。
工部在他手中經營多年，福王還沒有主理工部的時候，他就在掌管工部各項事情。
這些年來，工部官員來來往往，升遷的、調離的不知凡幾，可仍舊保持有一半以上的官員，都是他手中培養起來的。
如今，皇帝在工部安插了江一凡這么一個硬茬子，已經讓劉成之很緊張了，他總在想太子和戶部揭開的貪腐案。
皇儲掌管的戶部，那可比他這個相公掌管工部要嚴密、順理成章的多。皇帝也察覺戶部的庫銀和糧食、稅務有問題，卻無從下手。而江一凡只是在戶部晃蕩了兩年，戶部官員就鬧出兩本私賬來，徹底把太子送離了皇儲之位。
如今這廝又來工部攪事了，他家還有一個擅長工事的媳婦，能讓江一凡很快熟悉工部的具體事務。
現在又蹦出程達暉這么個人，再過兩年，只怕工部尚書的職位就是程達暉的了吧？到那時，即使福王能夠復起，原有的根基只怕也會被打散。他們再沒有掌管一個部門的機會了。
皇帝請諸位重臣過來，說是商議事情。而事實上，這些個大佬們進到御書房，皇帝只是單方面的安排事情，并沒有征求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意見。
他先是讓程達暉把冶煉技術大大改進的細節事情，給各位相公介紹一番。再把程達暉帶回來、啟用鼓風機冶煉的材料交給韓延回，讓閣部四位相公自己回去去看。
皇帝交代四位閣老，看過之后，各自交一份條陳，闡述冶煉行業興盛，能給天下各行各業帶來的好處。
其二，是關于專利律法和工匠評級的事情。
蒸汽機和鼓風機的專利已經不用再議，那是齊家機械作坊研制，并成功在冶鐵爐使用并成功。這個機器只要有專利，那就是齊家機械作坊的，沒人有異議。
可是，工匠評級這件事…四位閣老都沒吭聲。
禮部出臺的工匠評級制度，是根據匠人所出成績，對朝廷和天下百姓的貢獻大小，來評定級別。
工匠級別共分一到八級。初級為一級師傅，最高級為八級。
被朝廷審批，評定為一到三級的工匠，就已經有了體面：見官不跪，直系親屬可以不服徭役，算是和平民階層有了一定的區別。
四到六級的工匠，同樣享受見官不跪、不服徭役的福利。除了這兩條，另外還享有朝廷補貼的祿米。數量不多，一年分別可獲得八、九、十石米。
十石米的確不多，但就是這點祿米，就能讓一個五口之家，在短時間的窘困之下，有個休養和緩沖的時間，一家人得以度命。
七級到八級的工匠，除了不服徭役，見官不跪和每年五十石的祿米。還有一項政治上的福利：若有冤屈，可越過各級衙門，直接把冤情向皇帝申述。
其實，對于八級師傅來說，最后這條才最為重要。這一條，從根本上保證了工匠的各項權益，不但不會平白被人欺辱了去，更不會因為有人覬覦他的手藝而蒙難。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讓齊家機械作坊，在明年過年到開衙前的這段時間里，再次核準蒸汽機和鼓風機的使用狀況。等到正月十六衙門開衙之后，正式向機械作坊購買鼓風機，用于冶煉。相當于朝廷向齊家機械作坊買了第一臺工業機器。
確定鼓風機用于冶煉的工藝成熟自后，機械作坊不但可以申請蒸汽機和鼓風機的專利。同時還可以向朝廷申報，給有突出貢獻的工匠評級。
這個突出貢獻，不但是參與蒸汽機和鼓風機研制的工匠，也包括之前開發農具，以及研發營造器械中有突出貢獻的工匠。
冶煉工藝有大的進展，能從根本上解決鐵器和鐵材短缺的情況。朝廷對相關工匠和民間作坊多些褒獎，這無傷大雅，也不會動搖國之根本。
可是，若真的評出幾個五六級甚至七八級的工匠，讓這些靠賣苦力為生的人、確確實實拿了朝廷的俸祿，這就是在違背圣賢的事情上開了先河。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不讀圣賢書、靠賣力氣吃飯的人，會有一天，能凌駕于讀書人之上。
讀書人出身的他們，對這種事，不能忍吧？
劉成之忍了好半天，終究還是站起身來，開口奏道：“陛下，這可不單單是給工匠評定級別，而是讓工匠享受朝廷供養。這種事史上從未有過，是否應該謹慎處置？”
魏辛魏相爺也起身說道：“微臣深以為然，朝廷或者可以多等幾年，等到蒸汽機和鼓風機真正顯出功效，或者等到天下個行業，因此而發生了格局上的變化。到那時再評定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