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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章、晝短夜長

  小枝放心得太早。

  這個清明還遠沒有過去。

  她幫忙收拾城中狼藉時,一道熟悉的劍光,遠遠從洛城飛來。

  來者有傾國傾城之貌,此刻卻面若寒霜,她一劍落在小枝面前,抓住她的手道:“師姐,我難受。”

  …呃。

  小枝讓昭華幫忙清掃妖獸尸骸,救助受傷士兵。

  兩人聊起清明祭祖之事。

  “我也不是真的怨父皇。當時洛城危機,他身為圣王,理應先趕回去。只是他對未能祭拜母后一事,毫不在意,讓我心中十分苦悶。”

  “這樣啊…”

  “近些年,他后宮中又新添了不少新人。我其實能理解,四方局勢需要平衡,他也得雨露均沾。只是每每想到母后,我就過意不去。”

  “這樣啊…”

  “就拿近日入宮的海皇來說吧。什么鮫奴、綃帳、夜明珠都給她備齊了。近日還打算興建玦清池,讓神山用道法引南海海水,說要給她故鄉的感覺!以往哪個妃子能有這待遇?”

  “這樣啊…”

  昭華怒極,扔了笤帚,跺腳道:“師姐你到底有沒有聽!”

  “我在聽,你跟我抱怨奉明帝呢。”小枝也扔了笤帚,掐訣御劍,劍氣橫掃,一下將整條街連同兩邊房子一起掃干凈了。

  昭華氣得手抖:“師姐連你都不在意我!”

  “我在意,但我幫不上忙啊。”小枝說,“你這意思,是讓我去勸奉明帝廢六宮?那我又成什么了?”

  “你…”

  昭華一噎,漸漸平復下來。

  “好了,接著掃吧。”小枝把笤帚塞回去給她,“掃著掃著心就靜了。”

  昭華覺得師姐話里有禪機,認真照做,果然越來越靜。

  小枝哪管她心靜不靜,反正她自己耳朵清凈了。

  很快,在修道者們的幫助下,鎮北關又恢復了蒼涼寂靜。只城墻邊幾點血斑,見證過這里發生了什么。

  昭華與她順著城墻漫步。

  夕陽悄寂,另一頭走來黑袍男子,妝容妥帖精致,樣貌陰柔美麗。

  昭華的氣息倏忽變冷。

  “韓大人。”她冷然道,“本宮卻是不知,父皇竟把你派到這兒了。”

  韓恕遠遠跪下,柔聲道:“見過公主殿下。”

  “平身。”昭華突然發現自己還握著笤帚,趕緊把它塞給小枝。

  三人彼此見禮,寒暄幾句,擦肩而過。

  夕陽如刀,在昭華與韓恕間割裂。

  她面色沉暗,聲音極細:“韓大人…你走夜路,就不怕鬼嗎?”

  韓恕狀若未聞,直接走了過去。

  昭華在原地攥緊手,再度踏出步子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你跟他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小枝好奇地問。

  “我懷疑是他害死我母后。”昭華低迷地說,“我那時候還小,很多事都記不清了。卻一直…記得他,每天都來宮中探望母后。后來,母后身體越來越差,重病不治。父皇迅速把他派出了洛城。我總覺得這里面有幾分關系。”

  小枝有幾分警覺。

  “你…”她把昭華拉進漆黑小巷,“你想記起那段事兒嗎?我有個法子。”

  “什么法子?”

  “你試著睡過去,我給你入夢看看。”

  “好。”

  昭華對她萬分信任,反倒讓她不自在起來。

  小枝說:“這法子入夢要種道標,你以后做的什么夢,我都能看見。”

  “好。”

  “而且我還能進你夢里,擾你清凈。”

  “沒事。”

  二人回了城主府,昭華點了熏香睡下,小枝以《大夢無生錄》入夢。

  昭華夢中很是清凈。

  或是在練劍,或是在斬妖。偶爾出現幾個人,都是小枝、拂月、桓陵。往年宮中的事情,很少出現在夢里。

  小枝細細探查,等了很久才看見一個模糊的景象。

  帷幔中臥著一名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略帶病容,卻依然花容月貌,惹人心動。昭華就趴在她榻前,半夢半醒。

  她這時候年歲尚小,但已經肖似其母,有了驚艷的底子。

  夢里的時間錯落,一會兒又到了夜里。

  硬底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韓大人,皇后娘娘已經歇下了。”

  “今日藥還沒用。”

  “已經用過了,韓大人,算了吧。”

  “用過了?睜眼說瞎話。娘娘身子要緊,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外面似乎有些微的爭執。

  昭華順著旁邊的床縵,悄悄躲入幕后。這位置視線模糊,記憶更加模糊,只見得那男人進來,給床上的人灌了藥,又匆匆離開。

  臨別前,他嘆息似的道:“娘娘也別怪咱家,這是陛下的旨意。”

  昭華從床縵后爬出來,看著床上的母后,她臉色愈發蒼白,話也說不利索,口中反反復復喚著誰的名字。

  一會兒是奉明帝。

  一會兒是昭華。

  一會兒又是…

  “放過我們吧…放過我們吧…一朝圣王,一朝傀儡…求求你了,放過我們吧…”

  榻上那女人病容頹喪,滿臉灰白,聲音仿佛是從陰曹地府傳來。

  昭華驚醒,小枝也從夢中出來。

  沉寂半晌后。

  小枝握著她的手說:“以后師姐會照顧你的。”

  昭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還是很感動。

  小枝心道,沒準皇后還是無懷害的,她可作孽太多了。

  “昭華啊,你想做什么?師姐陪你練劍?陪你除妖?陪你行走天下?”

  “師姐…”昭華淚眼朦朧。

  昭華在鎮北關陪了小枝幾天,后來虞屏錦趕來接班,讓小枝回不周山。

  “不回昆侖嗎?”昭華問道。

  小枝只說:“現在不周是前線,我身為昆侖大師姐,理應在此處幫忙駐守。”

  昭華對她更是又敬又愛,滿眼說不出的崇拜。

  “那我也…”來不周陪你吧。

  “不行!”小枝立即拒絕,“前線危險,你留在昆侖好好學藝,等將來再說。”

  “好!”昭華用力點頭。

  小枝終于松了口氣。

  等回到不周山,初亭又將她捆好,關進離心庭。

  “這個月換虞屏錦駐守鎮北關,你可別想再借她混入考核了。”

  小枝哼了一聲:“那我回昆侖考核。”

  初亭面色微沉:“你還敢回昆侖?”

  小枝也就是嘴上想嗆他一下,真回昆侖是不可能的。

  這里還有不周呢。

  “是啊,回昆侖好歹可以參加考核,還能看看外面風景。”

  初亭面色愈沉,拂袖離開,一句話也沒說。

  這個月,考核日,她被放了出來。

  小枝心想,初亭可能是外冷內熱,聽不得她這種想入龍潭虎穴的危險想法,就讓她參加考核了。

  但是,長老們的話把她拉回了現實。

  “這次考核在昆侖。”不周山長老說,“大家也知道,之前昆侖被妖獸占領,山腹全部蛀空,很多圣跡損毀,也留有不少余患。”

  “前些日子,昆侖長老在山中發現一處不明圣跡,應該是魔主用盤古之臍轉移過來,后來又沒來得及轉走的。這次考核,希望大家能將此處圣跡探明,解決遺患。”

  小枝看著長老身邊的初亭,咬牙切齒。

  “聽說你挺想回昆侖。”初亭冷笑,傳聲道,“我這個安排應該是正遂你心意?”

  這下輪到小枝說不出話了。

  她陰著臉走向傳送陣,其他候選者都給她讓開一條道。

  幾次考核下來,不周山候選者也知道,這位昆侖師姐確實實力強勁,值得尊重。前幾天清明節時,所有人都在神山參加祭典,她還奔赴洛城,解決妖魔突襲,更是讓人肅然起敬。

  “師姐加油!”

  “一起加油。”

  小枝緩了緩臉色,從轉生府傳送陣出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昆侖山寒意刺骨,目之所及,沒有人煙。所有人傻等了半天,才見長老來迎接。

  長老為他們開啟地穴通道。

  小枝往里一瞅,就是大巢窟的樣子。

  看來昆侖表面上恢復得挺好,里面還是壞得不輕,連這種妖獸巢穴都沒弄干凈。

  候選者們紛紛從地穴通道下去,小枝也謹慎入內。

  淺層大巢窟有許多溶洞似的結構,到處都是鐘乳石,水滴聲不斷。不過原本里面凝結的妖魔惡瘴之氣都被清除了,只余下通體發黑的石質。繼續往里走,可以感覺到絲微陰寒,但也不沾邪氣。

  過了通道這一段,水滴聲變小了,面前開始出現冰道。

  小枝記得可以從冰道滑到大巢窟中。

  她抱緊喇叭花,穩穩坐好,一屁股溜了下去。

  “誰!”她猛然感覺到一點氣息,反手拔劍就往旁邊一刺。

  頓時,整片冰墻都倒下來,有人彈指抵住她的劍鋒,將她往自己這邊帶了一下。

  重重冰錐帷幕之后,拂月公子的身影漸漸顯現,春風笑面,白衣如昨。

  “初亭竟然讓你來了…”

  他似乎也有些驚訝。

  本來只是奉命督戰,沒想到會有意外收獲。

  小枝暗叫倒霉,本來只想找個機會突破化神,沒想到會被初亭坑。

  “師尊。”她定住神,收劍歸匣。

  上次強迫之后,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拂月覺得她又長高了一些,少女體態已然成型,面容長開后,總帶幾分空靜幽邃。

  而且短短幾月,她身上一直壓著的郁氣少了很多,似乎心結稍解,隨時可以大步向前。

  也不知道謝迢是怎么開導的…

  “好久不見。”他走上前,牽起她一縷發絲,緩緩繞過指尖,“看來你近日過得不錯。”

  小枝:“尚可。”

  “是么…”拂月微微傾身,小枝沒有抵觸。于是他更進一步,將她拉入了懷中。

  她聞起來很好,不老藥的甜香絲絲縷縷纏繞。摸起來也很好,肉少了點,但是細膩軟嫩,久含不化。眼神更是漂亮,視線垂落像在俯瞰,視線揚起又像乞求,來回翻弄,看她且掙且恨。

  冰道幽深。

  衣帶聲窸窣。

  然后是劍光一閃。

  錚然聲后,一片寂靜,滴血成冰。

  小枝半解衣衫,左肩裸著,耷拉下來的布料堪堪遮住前胸。

  白石樹的枝條蔓延起來,像無數雙手扣在肩頭,盤過脖頸,蛇一樣蜿蜒,甚至在黑暗里微微泛光。

  她手里握著劍。

  或者說,晨曦。

  都是一樣的。

  “天河欲曉…”拂月看了眼手上的傷口。

  真仙金身不壞,他鮮少流血。

  天河欲曉是與謝迢性命相系、用血肉神魂溫養多年的本命仙劍,與凡兵不同。剛才這劍直接從她體內冒出來,雖然只擦破點皮,但也足以威懾他退后。

  小枝拉起衣衫,手中長劍未放。

  不周山那事,初亭告訴謝迢時,他也沒說什么。又不動怒,又無悲憐。他聽完后,立即解開了天河欲曉的封印。

  勸拂月,他不會聽。

  阻攔他,也只能攔一時。

  謝迢能做的很多,但最有效的,不過是將武器交到她手里。

  小枝平靜道:“考核還要繼續,弟子就先行告辭了。”

  拂月看著她消失在冰道中,這才遲遲恢復手上傷口。

  有謝迢在,總是不得盡興的…這話想想,確實有道理。但是拉他下水,又太難太難了。

  剩下一年,且看著來吧。

  從冰道離開后,小枝滿心煩悶,摸了半天頸后圖騰,越想越氣。

  剛才再忍忍,說不定能照著他下腹來一劍。

  但是她忍不住。

  拂月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露骨了,而且有劍在手,她還忍什么?謝迢給她用天河欲曉,難道不就是鼓勵她去捅腎?

  要是在神山呆五年,她連拂月都沒有捅過,就算最后逃脫了祭劍,心里也是過不去的。

  她一邊想著以后怎么找機會,一邊往前頭走。

  從冰道溜下去之后,壁中漸漸出現了熒光,圣意也越來越明顯。小枝追上了走得早些的候選者,跟隨他們的步伐,繼續往下。

  越往下,寒意越重。

  最后直接越過護體真氣,侵入四肢百腑之中。

  其他候選者都瑟瑟發抖,一看小枝,卻渾然沒事。

  這寒氣是圣意帶來的,小枝暫時應付得了。

  “師姐,你借我暖暖手吧。”

  “定是因為師姐的一片赤子之心,所以不懼地底深寒。”

  “嘁…”一片贊譽之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天天見你們夸她怎么怎么樣,也沒見她真有多厲害,不過是比旁人會裝些罷了。”

  小枝見這人一語中的,心中暗道,一定是個高手。

  她立即朝出聲的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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