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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八、世界收束

  在小枝的慫恿下,虞屏錦找解子真約戰了。

  二人在蜀山碰頭,小枝不能離開不周,所以未能觀戰。她百般央求,讓虞屏錦給她帶了份留影。

  虞屏錦回來時,似乎放下了重擔,整個人輕松不少,氣息也更為圓融通達。

  “贏了嗎?”小枝問。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虞屏錦沖她眨了眨眼,笑容還挺溫和的,“這次還要謝謝你…如果你在不周山有什么難處,隨時可以找我。”

  小枝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回洞府看留影。

  留影中,二人在雷壑道的一間演武場見面。

  解子真來得晚些,一身赤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看起來清爽利落,鋒芒畢露。

  解子真常年為謝迢辦事,小枝很難見到她。這次突然在留影中看見,竟發覺她與四年前完全一樣,眼中甚至沒有一絲陰霾。

  “虞師妹,好久不見了!”她揮手跟虞屏錦打招呼。

  虞屏錦不知道該說什么,便直接拔劍,冷然道:“少說廢話,先定勝負再說。”

  解子真不明所以,還沒來得及想,就被一道劍光逼退。

  虞屏錦戰意昂然,劍鋒凜冽。她拔劍指向解子真,劍光一道道從空氣中浮出,恐怖不定的氣息蔓延開來。

  解子真微微皺眉,長劍輕挽,一道星光升起。緊接著,天幕暗淡下去,群星急墜,猶如天傾。

  留影前,小枝輕按劍,屏息凝神,認真觀看。

  解子真為謝迢親傳,不僅習得蜀山真傳《景光陰陽訣》,還像謝迢那樣,擅長一劍定乾坤。

  小枝知道自己一年后,肯定要面對謝迢。但謝迢幾次出手,她都沒來得及體悟。

  如果有解子真作為參照,她對陣謝迢,也會更有底些。

  但是由她約戰,肯定沒法讓解子真全力以赴。由虞屏錦出面,情況就不同了。

  留影內,群星墜如天傾。

  虞屏錦身形不動,長裙被劍氣拂起。她并指撫過長劍,那柄劍化作純粹的金色,竟像水流般融化,順著她的手臂,淌成金色的紋路。

  轉眼間,虞屏錦身上也散發出劍光。

  她雙手出袖,指甲銳如刀口。身影穿梭在劍影之間,如同一道金色霹靂。小枝甚至沒來得及眨眼,就見她已出現在解子真面前。

  一掌出,五指如劍,十道光芒同時射向要害。

  解子真點足輕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空中隕星越發密集,一道接著一道落下,地面坑坑洼洼,烈火重重,流動熔巖,整個演武場都彌漫著恐怖的熾烈氣息。

  小枝睜大眼睛,想找尋解子真的方位。

  這時候,虞屏錦忽然轉身,雙手交叉,抬臂一擋。

  “錚——”

  巨大的聲音,讓整塊留影石都震動起來。小枝趕緊把它按住,定睛一看,解子真竟從地上熔巖中飛出,眼中澆筑起熾烈之色,手中長劍如火龍般直接貫向虞屏錦心口。

  虞屏錦回身接劍,臂上猶如金鑄,渾然看不出人的肌理。

  一股洶洶氣浪從二人之間沖開,解子真率先后撤,身影轉眼又消失不見。

  虞屏錦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身影與周圍環境渾然融為一體,就連自身劍氣都消隱不見。

  小枝也不由隨她屏住呼吸。

  解子真能以一劍定勝負,剛才試探已過,接下來一劍,就是決定輸贏的一劍了。

  周圍風吹草動,皆收入虞屏錦心中,她巋然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演武場中,巖漿熱涌,天火急墜,混亂中忽現一絲明光。

  “在那里!”小枝不由叫道。

  虞屏錦猛然睜眼,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雙臂如纏龍伏虎一般,猛然絞住一抹影子。

  剎那之間,又一股洶洶劍氣從兩者之間爆發開來。

  只見剛才亮起光的地方,一道冰川從天而降,周圍烈焰隕星都被凍結,虞屏錦的身影瞬間就被淹沒。

  小枝有些不解,解子真那道劍光這么明顯,她不該看不見。

  就在這時候,冰川之中皸裂出一絲金色,狂舞如蛇,游走如電。一縷縷光芒從冰川下方滲出來,修長的手生生將其撕裂。

  冰火相遇爆發出的熾烈蒸汽,讓留影石變得模糊起來。

  待塵埃落定,小枝便看見——虞屏錦空手接劍,解子真站在她面前,將一道寒冷劍光指向對方。

  “你贏了。”解子真收劍道。

  虞屏錦回視指向自己要害的劍光,皺眉道:“不是平手嗎?”

  “都說了一劍定勝負,既然沒定,那就是我輸了。”

  解子真按了按劍柄,又道:“師姐最近又有突破?換了以前,最后那招,你絕對看不穿我的真身。”

  虞屏錦微怔,道:“突破倒沒有,我只是…打得比以前專心了。”

  更專心了。

  小枝聞言也是微怔。

  她剛才沒發現解子真正身,固然與隔著留影石看有關,但也因看得不夠“專”。

  看劍時,她想的不是劍,而是種種算計。看解子真時,她想的也不是解子真,而是一年后要面對的謝迢。

  分心太多,自然就看不破簡單的一招一式。

  “我師尊說,大道三千,劍道最難,也最簡單。難就難在‘專’之一字。”解子真拍了拍灰,理好衣袍,重新將長發束高,灑然笑道,“說來走運,我這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專心。”

  “虞師姐,如今你能看破,也不算太晚。”

  虞屏錦面色沉著,與她相對施禮,分別離開。

  留影石上,光芒漸漸暗淡。

  小枝心中也若有所悟。

  妖亂以來,大部分人都已面目全非。只有解子真,長劍瀝血,初心不改。

  污濁從她劍上淌下去,沒有留一點痕跡。

  這是小枝最向往,也最難企及的境界。

  謝迢、解子真、殷翎兒,甚至是沈令容,他們身上都有種特別的力量。

  旁人只見他們師出名門,天賦異稟,卻不見背景、天賦與他們相似的天陰君、虞屏錦、宗擎、赭衣等人,在道途上的成就遠不及他們。

  差在何處?

  不過一字,“專”。

  小枝心中敞亮,許久未動的境界,開始有了松動。

  她越修越覺得,“修道”是件很死的活兒,壓根沒有變數。

  大道三千,天賦、機緣、根骨、丹藥、器物,都是沿途的分叉。走得越遠,分叉越少。最后狹路相逢,贏的還是那個自身很強大的人。

  而“自身的強大”,這又是一件完全由自己決定的事情。

  你很強嗎?

  由你自己說了算。

  在人世的巔峰,規則就是如此。

  “我很強。”小枝輕聲地,對自己說了一句,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過的話,“我一定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強。”

  好像蒙塵的窗被擦亮。

  又好像冰封的湖面被敲開。

  又或者像一場渾渾噩噩的夢被驚醒。

  她渾身每一處經脈,都開始舒張,都漫起漆心蠹所化的黑流。纏繞了絲絲雷光,又被黑色浸透的金丹,開始往內坍縮,氣海卷起滔天巨浪,所有真氣都在往一處涌。

  她張開手,閉著眼,自然地呼吸著天地間的濃郁靈氣。

  她感覺到天地,感覺到眾生,感覺到無數的嘈雜與紛爭。她看見歸藏城,看見連山城,還看見沉眠不醒的華胥。

  最后,這一切都消失了。

  她睜開眼,眼底映出一抹劍光。

  狂涌的真氣在這一刻靜止。

  然后,它們緩慢地流淌,凝結,變幻,在氣海中形成嬰兒的模樣。這個嬰兒長得十分抽象,通體是心蠹的漆黑色,但是又覆滿了白石枝條的紋路。

  小枝驚喜地發現自己結嬰了,凝神一看,又驚慌地發現氣海里有只“熊貓”。

  這、這黑黑白白的,根本就不像她本人啊!

  她痛心地把元嬰藏到氣海下,很怕被別人看見。

  做完之后,她摸了摸自己,果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對她來說,移山填海還是做夢。但現在,她感覺自己能扛著龜島分海跑到岸上。

  除了肉身更為強大,真氣也變得更加凝練,心蠹不光能侵蝕經脈肉身,甚至能污染神魂。

  小枝輕輕彈指,大片藤蔓浮現,把用禁制固定好的白玉床拔起,然后把它像吊床似的掛在重重藤蔓間。

  她舒服地躺上去,又試了試別的法訣。

  《大夢無生錄》可以種下更多道標了,化身行動也更加靈活了。

  元嬰期,神魂更加凝練,她心分多用的本事也漸漸純熟。有時候,甚至不必完全入夢,只分一絲神念,就能控制千里之外的化身,完成比較簡單的行動。

  這樣一來,正好替她解決了初亭的監視。

  小枝心里非常滿足,但還是努力平心靜氣,用日晷穩定境界。

  她不知道,此時的外界正在發生劇變。

  多寶堂。

  一道急詔落在楚弼洲桌上,背后烙著蜀山標志。

  他打開一看,頓時面無血血,只能一只手撐住桌沿,才勉強站穩身子。

  “圣跡異變,前往修繕的所有弟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蜀山下令…”楚弼洲一字一句,艱難地念下去,“由多寶堂堂主…楚弼洲,與卻邪使一同前往探查。”

  他坐回椅子上,沉思良久。

  神山有一個圣跡,從幾年前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進行修繕。修繕間隔從一年,到如今的一個月,越來越短,越來越規律。

  楚弼洲作為堂主,也去過幾次,但并不知內情。

  因為圣跡損毀,多半是由于哪位圣人德行有瑕、圣道虧損,肯定是不能輕泄的事情。所以每一次去,神山都會為他們洗掉記憶。

  但是通過修繕圣跡的頻率和時間長短,楚弼洲完全可以認定,這個圣跡的情況越來越差了。

  甚至,上次還有幾名弟子神魂受損,重傷而歸。

  楚弼洲當時就有些不安,越發急著想找個繼承人,楚臣偏偏還不懂他的難處。

  這次變故,來得突然,卻也不出他意料。

  派去修繕圣跡的弟子,全軍覆沒,無一人歸還。現在神山竟然要他與卻邪使一起,前去查明真相。

  卻邪使是什么人?

  蜀山死士。

  一群把命獻給蜀山的殺器。

  他與這群人一起出發,恐怕沒幾分活著回來的希望。

  楚弼洲想到這兒,立即召集親信吩咐后事,順便給楚臣寫了封信。

  連山城。

  被小枝藏入殿中的祭壇,猛然爆發出一束強光。

  杜忘川初看見,還只是略有些驚訝。但很快,外面就進來隱圣、詩圣、許由等人。

  幾人拖著杜忘川出去一看,他才發現,這束光不受任何物體阻礙,直接穿透龜殼與島嶼,沖上云霄,沒入一層層高空之上。

  遠在萬里之外的神山,甚至能直接看見這道光芒。

  “晝夜影三島先撤!詩圣、隱圣,請你們上船,護送城主的傀儡和私人物品離開。十九殿宗主,請立即調來海獸,把海底城遺跡清理干凈。薛長老,你安排死士分頭撤離,等我信號再匯合。其他沒什么戰斗力的,都隨五月衣公主先避入海國!”

  杜忘川有條不紊,將所有人安排妥當,三島開始陸續撤離。

  至于冒出光芒,無人可以壓制的祭壇,只能暫時棄置在海底了。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之后,杜忘川才離開海底。為避免惹人注目,他也是單獨行動,盡量避開有人跡的地方。

  沒走出去多遠,天邊就飛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一個是戴著鬼面的小孩子。

  另一個是戴著笑面,與小孩手拉著手的高大男子。

  二人的影子投在平靜的碧海之上,扯出憧憧鬼影,猙獰邪異,恐怖萬分。

  “一二三,不許動。”鬼面童子的聲音男女莫辨,稚嫩純真。

  這聲音一入耳,杜忘川便感覺身上像被灌了鉛似的,沉如山岳,動彈不得。

  “好朋友,手拉手。”鬼面童子松開手,牽著他的男人猛然一僵,面具后的視線緩緩鎖定杜忘川。

  杜忘川感覺到了這道目光。

  很確切地感覺到了。

  他頭腦有些昏沉,不是因為鬼面童子的詭異術法,而是因為別的什么。

  這感覺,就跟發起了高燒似的。

  面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模糊,灼燒,漩渦似的大洞拉開。

  他一會兒看見城主靠著祭壇,青絲纏繞,無數白石樹的枝條簇擁。她滿臉怒容,沉墜歸藏。

  一會兒看見城主站在空曠的不周天柱上,周身圣意傾瀉,光輝萬丈。她慈悲微笑,天下入夢。

  一會兒看見小枝抱緊斷劍,順著一個又一個的巨大腳印,走進黑暗空洞。她神情怔忪,化為深淵。

  “他怎么了?”笑面男子正要出手,見杜忘川神情詭異,不由有些猶豫。

  “轉世者相見,所以他看見了我這邊的結局。”鬼面童子嘻嘻一笑,“把他殺了吧,深淵才是一切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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