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圣得到消息立即離開,易子規則悄悄返回城主府。
最近,太叔無劍在昆侖領罰,易蕙在為剛通過考核的杜鵑子做假身份,所以城主府的氣氛比平時要松散些。
星光稀疏,易小七搬了板凳坐在門口等他。
“子、子規哥哥。”小七結結巴巴地說,“統領…他們來找過你,小七說你躲起來剪角去了。”
“嗯,謝謝小七。”
易子規換了身衣服,前去書房面見剛剛回來的易蕙。
易蕙神色如常,但眉間有一絲陰霾。
隨著時間推移,蜀山防得越來越嚴密,機會越來越少,派出去的杜鵑子也被清除得七七八八,殘存的那些都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她急需一個能夠轉變全局的契機。
“我找你的時候,你怎么不在?”易蕙眼神平和,落在易子規身上,卻帶來徹骨深寒,“不要說剪角之類的鬼話。”
易子規微微垂下眼瞼,手攥緊又松開:“我想逃出去。”
“啪。”
易蕙抬指一彈,血色鞭子貼著他的臉劃下,落在他腳尖,他不閃不退。
一點血色落在地上。
勁風割破了他的臉頰。
易蕙收鞭輕嘆:“轉過身,跪下。”
易子規習以為常,易蕙心情不好就喜歡折磨他們。體罰只是最輕的,比較嚴重的甚至會被魔道法術逼瘋。
“你受傷的時候很好看。”
易蕙給了他一鞭子,緊接著是第二鞭,第三鞭,雨點似的刺痛感火辣地落在他肩背上。
“明明看臉沒這種感覺…但是那副隱忍的表情…可真美味。天生的嗎?還是哪個機靈鬼教你的?”
易子規沒有學過枯木訣之類的法術,不能減輕痛苦。一鞭又一鞭打下來,渾厚的魔道真氣讓他迷迷糊糊,整個人處于痛快與極樂的邊緣。
他勉強睜開眼,發現易蕙換了個方向,站在他面前:“我知道你醒著,出點聲兒。”
鞭子的柄抬起他的下頜。
他嘴角滲出血,因為一直在咬舌頭。
“我沒有逃。”他聲音沙啞。
“什么?”易蕙沒有聽清。
“我想逃出這里。”易子規透過血色看見她清純的模樣,“我沒有。走到城墻邊…又回來了。您還在這里…您是…”
易蕙又抽了他一鞭子。
這次分外用力,可能是興奮,可能只是單純想宣泄。刺痛感一下從胸口鉆入骨髓,大半邊身子都陷入麻痹之中。魔道真氣侵蝕到他的四肢百骸,那股陰冷感滲透到每一個角落,無處不在。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死。
在生死危亡的關頭,有人看見佛陀,有人看見妖魔。
而他,看見了“自己”。
那個,瘦小羸弱的女孩子,恍惚間就站在他的視線里。
她斬斷腿。
她剜去雙眼。
她背后白石巨樹拔地而起,枝條瘋長,冠蔭如蓋,天羅地網般盤踞在蒼穹之上。
她對這圣王天下,虎視眈眈。
“別怕。”她說,“只是‘痛苦’而已。”
只是“痛苦”而已。
還不到“被打敗”的地步。
無需懼怕。
易子規竭盡全力睜開眼,迎上她安靜遙遠的視線。
鞭子和凌虐都在遠離他。
易蕙的面孔就在他面前,看起來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想自己折磨爽了再說。
易子規顫抖起來,一字一句把剛才的話說完:“大人…易大人!您是…我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特殊的。我不想…離開您。但是我想離開這里!”
好像在某一刻,鞭子的聲音靜了下來。
書房里沒有聲音。
“滴答。”
易子規聽見自己的血落在地上。
“離開這里…?很好。”易蕙端詳了他很久,久到視線幾乎要凝固在他身上,她的神色漸漸恢復成溫和平靜的樣子,“我手里正好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離開這里。”
易子規面容平靜,血順著下頜淌在衣襟上,他看見那個女孩對他笑了笑。
陰郁柔軟。
“你看。”女孩輕聲說道,“只要你不怕痛苦,不怕死亡…痛苦和死亡就會害怕你。”
“多謝易大人。”易子規俯身親吻易蕙的裙擺,她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海底城漸漸成形。
雖然還是一個空架子,不過幾處臨時居所已經被搭建起來。杜忘川還以最快速度建出了城主府,和歸藏城里的圣宮一模一樣。
小枝布好陣后,開始變得心不在焉。
“她怎么了?”李冕悄聲問唯一一個愿意理他的陸長光。
陸長光瞥了他一眼:“她在控制化身,所以本體會有點呆。你可以趁這個機會,騙她叫你‘哥哥’。”
小枝沒魔主那么厲害,她分神控制化身時,本體會露很多破綻。期間她一直呆在城主府里,杜忘川在外面護法。
但是杜忘川防不住詩圣。
“你叫什么名字?”李冕蹲在小枝面前,想趁機了解一下復活自己的人。
“小枝。”
“多大了?”
“馬上十三了。”
“真的!?”李冕有些訝異,“那你叫聲‘哥哥’來聽聽。”
“哥哥。”
“哈哈哈…”李冕笑起來,“再叫一聲‘哥哥’。”
“你是真的找打嗎?”
李冕的笑容僵在臉上,因為小枝的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
她沒再看他一眼,而是召杜忘川進來,更衣束發,戴上千機假面,準備離開海底城,與即將到來的隱圣進行交接。
“傷怎么還沒好?”
臨走前,李冕聽見杜忘川問小枝。
“嗯…沒事,留著它,拂月會安定些。”
“鶴主…”
“我說了沒事。”
小枝帶上李冕,前往海上。根據觀世祭壇指示,隱圣二人已經在某處島嶼海市落腳。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李冕這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周圍的人聲讓他覺得無比親切,叫賣的雖然都是符箓法寶,卻一點也不失人間煙火氣。
“你等會兒不要亂說話。”小枝給自己系上眼帶,然后吩咐道,“也不要叫我名字。”
她遮眼前警告地瞪了李冕一眼:“不然我就把你屁股上的鎮山石摳下來塞進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