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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七、無妄道標

  杜忘川把玉簡和一袋人頭交給她,說任務已經完成了。

  “嗯…”小枝還是覺得困。

  她伏下身又睡了會兒,這次杜忘川沒叫她,而是給她披上一件衣服,到洞府外守候。

  小枝在夢里看著蝴蝶。

  其實,《大夢無生錄》沒多少實質性的內容。

  它一直在講夢。

  夢蝶,夢花,夢魚,夢海…

  夢見萬物。

  當然,也就是夢見“道”。

  小枝明白過來,心緒頓開,夢中一切煥然如新。

  藍色蝴蝶紛紛消失,因為她知道藍蝶是著書者夢生子的夢,而非她的夢。

  她的夢應該是什么?

  街邊乞討?妖獸屠城?還是那座幽深靜謐的竹樓?

  不是。

  這些都不對。

  她腦海放空,眼前浮現出瘡痍大地,鐵血山河。然后這一切都迅速拉遠,被云層遮蓋。視線再次被拉遠,最后連云層都被罡風吹散,被雷霆皸裂。

  在高空之上,

  在萬物之上。

  那里是她的夢。

  一念生,大樹便拔地而起。樹枝堅硬如石,純白如玉。它張開枝椏,籠罩地面,瞬間將小枝帶到高不勝寒的天空。

  小枝往下看去,樹梢空蕩蕩的,枝椏纖細,什么也沒有。坐在這樣的高空巨木之上,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覺得自在。

  如果掛上銀鎖,這棵樹就和歸藏城里的石樹一樣。

  小枝心中一動,搖晃枝椏,枝條垂落,帶著她接近大地。

  “忘川?”她叫了一聲。

  周邊的陰影漸漸清晰,一個人形輪廓漸漸顯露出來。

  “忘川!”小枝又叫了一聲。

  這個人形輪廓越來越清晰,最后變成杜忘川的樣子。他似乎有些茫然,看見小枝坐在枝頭,先是一驚,立刻又垂首道:“城主,忘川有罪,請您責罰。”

  他認錯了。

  小枝點點頭,身側枝條垂到他肩上拍了拍,就像纖細粗糙的手指。

  “你有何罪?”她問。

  “不該阻攔您沉墜歸藏城…”杜忘川神情怔忡,眼睛看著地面,一眨不眨,地上暈開深色的淚痕。

  “我不該攔您的…”

  “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現在的您,幾乎是變本加厲的、以更快的速度走上了那條路。”

  “城主,請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枝條從他肩頭抽走,小枝說:“睡吧。”

  杜忘川懵懂地抬頭:“什么?”

  “睡吧。”小枝重復道,“等你再醒過來,可能一切都沒發生過。”

  枝條猛然抽離,小枝又回到那棵萬物之上的巨木中。

  她閉上眼睛,重新睜開,面前仍是灰撲撲的觀世祭壇。

  沒有高天之上的巨木,也沒有懊悔垂淚的杜忘川。

  一切都只是“夢”。

  但是…

  小枝站起身,走到洞府外面。杜忘川正靠著墻壁,半蜷著腿,閉眼淺眠,呼吸不太安穩。

  她把杜忘川叫醒。

  “鶴主?對不起,我不知怎么睡了過去…”

  “沒事。”小枝問道,“你夢見我了嗎?”

  “沒、沒有…”杜忘川抵擋不了她平靜的視線,只能道,“我夢見的是城主…不、不是您…吧?”

  小枝突然笑了一下。

  “你繼續睡吧。”

  杜忘川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她轉身離開,道聲“晚安”,笑意溫暖。

  不知道為什么,杜忘川又一次睡著了。

  他很久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仿佛置身樹海之中,纖細柔韌的枝椏輕攏著他,給他一個安全的托身之所。

  小枝也終于搞清楚了怎么“入夢”。

  她知道“被魔主入夢”是怎么回事,但是自己入夢,似乎是完全不同的視角。

  作為入夢者,她必須有一個“道標”。《大夢無生錄》將其稱為“無妄道標”。

  世上有很多人,每個人都會做很多夢,每一個夢境都有不同。

  很難把所有的夢,像現實中的存在一樣,準確地定位出來。比如出了沙瀑道,上走兩千階是雪飲道——入夢者永遠沒法說“出了這個人的夢,右拐直走就是那個人的夢”,之類的話。

  他們依靠“無妄道標”尋找夢境。

  魔主的道標應該是水面、藍蝶。

  陸有生見他,巖漿變成湖水,他從水上走來,化作藍蝶消失。

  小枝在洛城見他,地上積水空明,水中藍蝶紛飛。

  殷翎兒見他時,他坐在湖面上,藍色蝴蝶自由地穿梭在水面之下。

  夢中固定出現的東西,就是入夢者的“道標”。

  小枝的道標,是白石巨樹、無盡深空。以后她每一次入夢,被入夢的人,都會看見樹的枝條。

  她領悟法門之后,在洞府中練習了幾天,發現自己暫時只能侵入杜忘川的夢。

  他好像對她太信任了…這樣不設防的夢境是很容易進入的。

  如果是對她設有心房的人,她的枝條探出去,只能碰到模模糊糊的影子,無法形成具體輪廓。

  難怪魔主化身都長得平易近人,溫和可親。

  小枝覺得自己應該從氣質上進行調整,于是對著杜忘川練了很久溫和微笑。

  “我做錯了什么嗎?”

  杜忘川終于忍不住問道。

  “您為什么…總是對我露出這種表情…”

  小枝放棄了。

  她斂衣起身,杜忘川為她眼上縛一條銀帶。里側蓋著黑布,外面純銀鏤空,銀帶環過頭發,在腦后垂下長長的斗篷似的黑紗。

  “上次您說要遮眼,所以我來南疆后特意打了很多銀飾。”

  小枝:“你其實可以花點力氣在別的事情上…”

  杜忘川堅持道:“您的事情最重要。”

  “…約詩皎見面吧。”

  竹樓安靜了很多天,直到謝迢傳召,讓他到不周山來一趟。

  拂月有些不安。

  他打開詔令,里面寫著“共議五帝座人選”。

  “忘了還有這事兒…”他揉了揉眉心,神色十分疲倦。

  歸藏城一戰后,他應謝迢要求,一直在看夢生子的功法,試圖找出魔主不死化身的破解方法。

  但《大夢無生錄》很難清醒地看下去,找破解方法更是極耗心力。

  如果小枝想學,其實教給她也沒什么問題。她悟性好,與魔主接觸過,也許可以另辟蹊徑。

  為什么要刻意刁難,他也說不清楚。

  只是很想這樣做而已。

  難以控制。

  他起身離開,宋機已經為他打開竹樓禁制。

  外面陽光燦爛,他竟有些不適應。

  他性情無常,黑白兩面,一面豺狼,一面佛陀。這么多年來,一直小心翼翼地關著的野獸,小枝眨眼就把它放出來喂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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