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禮者實在太多,塵囂道的傳送陣有點堵,所以昭華強烈要求飛回洛城。
當然,她主要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剛學的御劍飛行。
小枝也沒有拒絕。
從蜀山離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奇怪。
她代忘姑封禪,沒人祝賀她,沒人感謝她,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她為不周捐軀,也沒有人在乎,好像她為人族犧牲是理所應當的。
謝迢給她安排一個又一個的任務,壓榨她死前的最后一點價值。
即便這樣,她也只能順從。
祭劍時間逼近,她和謝迢之間,可以喘息的空間越來越小了。謝迢不會退讓,所以她必須退讓,只有這樣才能形成生存的空隙。
這個空隙至關重要。
它讓小枝看到贏面,看到希望。
蟄伏有多漫長,她渴望勝利的心就有多強烈。
所以她可以忍耐。
為了更大的勝利而忍耐。
和昭華公主同行,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師姐,你看,是牛。”經過郊外,昭華公主指著耕地的牛說。
“我認識這個…”
“你吃過牛肉嗎?”
“我辟谷了。”
昭華一怔,沒想到小枝學過辟谷。仙人餐風飲露,確實引人向往,她又起了攀比之心:“師姐能教我嗎?”
“我可以監督你不吃飯。”
到洛城,昭華含淚看著路邊的面攤。
小枝:“你不是說辟谷嗎…”
“你只說監督我不吃飯。”昭華公主吸溜道,“我吃面行不行?”
小枝也看了一眼面攤:“我沒有錢…給你個空玉簡,你拿去買吧。”
昭華又不想讓她小瞧了去,于是拒絕她的空玉簡,強忍著饑餓到了禁宮。
剛進宮門就有侍人迎上來,昭華偷偷吩咐對方準備吃食。等她在自己寢宮吃飽喝足,這才發現謝師姐不見了。
“本宮的師姐呢?”
“殿下,折枝姑娘去見奉明帝了。”
父皇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昭華在寢宮轉了一圈,始終想不明白。
景陽宮。
小枝在觀世祭壇看過景陽宮,所以對這里很熟悉。
奉明帝在偏殿處理政務,也不知遇襲后有沒有換地方。
“這邊請。”侍人將她引至偏殿,好像是沒換地方。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偏殿已經點了燈。
奉明帝身披紫袍,懷抱暖爐,坐姿不拘小節,正在全神貫注地批閱奏章。他濃眉星目,氣度沉穩,威勢雖盛,卻不會咄咄逼人。
他周身圣王氣象比幾月前還更明顯,呈外邪不傾之狀,金光凜凜,隱隱與紫微帝星輝映。
燈火都集中在他桌案旁,照亮一隅奏章,小枝一眼就看見了最上面的“修繕燧皇陵”。
奉明帝知道她來了,但是沒有抬頭,而是拿起那本奏折道:“前些天,燧皇陵失火,陵墓和燧明古樹被焚毀大半,不少人上奏折要朕重修圣跡…”
小枝收回視線。
奉明帝輕敲著桌子,深思道:“國庫緊張,人力不足,翻修的事情,朕也十分為難…”
小枝一聽,訥然問道:“我是被派來搬磚修墳的嗎?”
奉明帝失笑,這才抬起頭看她:“當然不是。”
小枝松了口氣。
“初次見面…”奉明帝停頓一下。
小枝馬上反應過來:“啊,我叫謝折枝,陛下叫我小枝就好了。”
她說完覺得不太妥當,又連忙收回前言:“不叫也行。”
奉明帝隨和地笑了幾聲,伸手道:“把謝迢仙尊的玉簡給我吧。”
小枝遞上玉簡。
奉明帝很快瀏覽了一遍,看完之后臉色沉重,眉頭緊皺,眸中閃著沉沉的光。
小枝心想,完了,她這次要做的事情估計比搬磚修墳要危險得多。
奉明帝深思很久,將玉簡還給小枝,道:“你得在洛城留一段時間,等謝迢消息來了再說。”
“是。”小枝乖順地應下。
奉明帝清了清嗓子,聲音放緩:“對了,秀瑾最近怎么樣?”
“秀瑾是…”小枝茫然。
“就是昭華。”
昭華公主的名字叫陳秀瑾。
“公主最近很好。”小枝實話實說,“她師從拂月公子,劍訣進步神速,又游歷五神山,見識頗豐。喜歡公主的人也很多,可以從蜀山頂排到蜀山腳…”
“好了好了。”顯然奉明帝不大愛聽最后一段,“她過得好就行。”
“公主和我一起回來了,陛下為何不直接問她?”
“秀瑾性子好強,就算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會跟朕說的。”
小枝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
奉明帝:“?”
從景陽宮出來,小枝就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奉明帝讓她留在洛城,等謝迢的消息,但又沒留她住在禁宮,所以她還得自己找地方住。
她想了半天,最后只想到一個地方文廣壇。
入夜,文廣壇依然熱鬧非凡,引路人有條不紊地引領著茫茫人潮。
“你怎么又來了!”引路人看見她有些頭疼。
小枝看著傳送陣前的長隊,小聲道:“我沒地方住…”
“你跟你師妹住一起不行嗎?”
昭華的追求者太多,行蹤根本瞞不住,所以引路人也知道她返回洛城之事。
小枝看了一眼周圍密密麻麻的修道者,道:“前輩,我有個想法。”
“什么?”
小枝開始悄悄傳聲,引路人先是疑惑,后來漸漸流露出驚訝。
昭華在宮中等到大半夜,但是小枝始終沒有現身。
她只得前往景陽宮。
奉明帝見她前來,神色微沉,語氣平淡:“你還知道來見朕。”
昭華四處張望:“謝師姐呢?你把她弄去哪兒了?”
“不清楚。”奉明帝把話題扯回來,“你告訴我,修道有何不好?拜入神山又有何不好?當初朕把你送上蜀山,你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修道很好,拜入神山也很好。”昭華仰著頭,冷冷道,“是父皇自作主張,不顧我想法,我才覺得委屈的。”
“既然你都覺得好,那朕不就是跟你達成共識了?什么叫自作主張?”
昭華張口幾次,又把話咽下去,拂袖道:“夜深了,父皇好好休息。”
她從奉明帝殿中離開,聽見自己那個以溫厚仁德著稱的父皇砸燈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