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飲道傳法廣場,重重帷幕之后,五方侍劍人端坐席上,也在觀望先古幻境的情況。
初亭急得抖腿:“她怎么還沒出來?”
旁邊龍王笑嘻嘻地說:“好事多磨,不要慌嘛。”
另一席上,沈蔓和沈延低聲交談幾句,最后沈延問道:“到底行不行?如果封禪失敗,要怎么跟觀禮者交代?”
“你是侍劍人。”一直沒有說話的拂月公子笑道,“為何要給媧皇之外的人交代?”
沈延沒再多說。
拂月公子很少參與這些小爭執,但現在幻境里是小枝,所以他為自己徒弟說話也是理所應當的。
“謝迢!”初亭借著帷幕遮擋,踢了一下旁邊的人,“你醒醒!”
“我沒睡。”閉目養神的人睜開眼,正好看見先古幻境中,紋絲不變的揮劍。
“耐心一點。”謝迢說著,又閉上了眼。
沈延忍不住道:“早就說了,你用這種辦法瞞天過海根本就不可能…那孩子跟五帝座比得了嗎?她怎么可能闖得過先古幻境!”
“就算封禪失敗,也不是小枝的問題吧。”拂月公子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發出一聲輕響,“主要是教她景光陰陽訣的人不怎么樣。”
初亭和龍王交換視線,你掐我一下,我踩你一腳。
沈延不敢反駁拂月公子,臉色不太好看,沈蔓在旁邊輕聲安慰他。
“你們怎么比觀禮的散修還吵?”謝迢揉著眉心,依然沒有睜開眼,“耐心些,幻境沒有宣告失敗,就繼續等著吧。”
謝迢都這么說了,那也只能等著。
不僅是他們六人,蜀山漫山遍野、數不勝數的人,全部都得干等著包括剛剛封禪成功的幾位帝座。
“她不會有事吧?”殃國翁看著其他幾人問道。
“不會。”天陰君冷淡回答。
“你對她倒挺有信心。”
天陰君:“我是對自己教的景光陰陽訣有信心。”
宋機來回走動,看起來很不安:“劍訣只是實力的一部分,小枝年紀小,可能應付不了幻境里的突發情況。”
“突發情況?”符荼老道怪笑一聲,問宋機,“你在幻境中看見什么了?”
宋機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殃國翁思考道:“我看見了滅我巫道之人…你們看見的也都是畢生大敵吧?”
天陰君面色微變,他想到件事:如果封禪者要各自應對心中大敵,那小枝很可能要面對謝迢。
他看向最后一個先古幻境,小枝還在一下一下地揮劍。
如果遇上謝迢,應該比這更激烈些吧…
里面到底發生什么了?
劍擦在石頭上的聲音,已經讓小枝耳朵發麻。
她仍在堅持。
拉扯她的石樹藤條徘徊一陣,開始刺進她的身體。先挑開關鍵的筋,然后試探著往經脈內伸,粗糙的石質與細嫩的血肉摩擦著,小枝忍不住站起身,將這些東西拉開。
她的劍尖一離開城門,那道不深不淺的劍痕就開始恢復了。
小枝連忙刺回去。
這樣磨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時候,石樹的侵蝕更加強大,不停往小枝的皮肉之下刺探。
小枝意識到,它是想像侵蝕城門一樣,把她變成樹的一部分。
她抬起手,猶豫著將銀鎖掛在枝條上。
石樹碰上鎖就安靜了,和歸藏城掛滿鎖的那棵樹一樣。
小枝安下心來,繼續打磨城門。
她心里越磨越靜,經脈中流淌的黑色越來越沉凝。濃郁的顏色流連在她氣穴中,然后淌到劍鋒上。破圣之力讓城門顯得越發脆弱,很快,劍痕就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這條口子被打開的瞬間,一只妖獸利爪突然伸了出來。
小枝匆忙躲避,翻身跌坐在地上。
她一抽劍,石樹的枝條瞬間探了過去,想要把這條縫隙堵死。
小枝眼睛都紅了,磨了這么久,你要給我堵上?
她甚至沒來得及坐起來,就直接一劍戳進了縫隙里,石樹枝條爭先恐后地擠過去。縫隙未被劍填滿,枝條穿過城門之后開始絞殺外面的妖獸。
石樹汲取了妖獸的血液之后,變得愈發強壯。
小枝感覺劍上壓迫感驟然增強,根本無法抵抗。現在枝條的力量與剛才拉扯她的力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她聽見喇叭花的悲鳴,想也沒想就把劍拔了出來。
幻境是假,但劍如果斷了,那就真的斷了。
喇叭花身上除了不化冰,也沒有別的珍稀材料,但小枝不能讓它折斷。
劍是她踏上道途以來的唯一陪伴。
所以要同生共死。
小枝一直是這么想的。
她拔走劍,枝條吞噬城門,將她這么長時間以來的努力全部抹平。
她摸了摸劍柄,剛才險些壓斷劍的惶恐感還滯留在心口。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攥住了,被先圣抵制的噬痛也好,被石樹穿插的刺痛也好,都比不上失去喇叭花的恐懼。
她確認劍身完好,心跳難以平靜,口中連聲道:“沒事了…沒事了。等會兒再繼續磨吧。”
喇叭花的劍光靜下來,一汪藍色照進她眼睛里。
小枝笑了起來。
她想道,整座城如同巨獸,石樹是它捕獵的獠牙,祭壇是它望的眼睛,那么宮殿就是它的心臟。也許去宮殿那邊,會有新的出路。
就在她撫著劍思考時,城門忽然打開了。
剛才她無論如何,都撼動不了半分的城門,竟然自己打開了。
小枝愣愣地看著外面,腳尖抵在城門邊緣,但是沒敢邁出這一步。
外面的妖獸已經被歸藏城除盡,石樹發出清脆的響聲。抬起頭一看,她剛掛上去的銀鎖正懸于半空,被曠野的大風吹得叮鈴直響。
黃綠色的草低垂著,荒蕪又不那么荒蕪,外面可以自由奔跑的廣袤世界已經向她敞開。
“你沒有人心,就永遠走不出這座城。”
老婦人說過的話,清晰地在小枝腦海中響起。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喇叭花,若有所悟。
一步踏出,眼前奇景瞬間幻化虛無,變回了不周山洞府的青石壁。
先古幻境果真玄妙。
假如她不拋棄人心,就無法擺脫銜尾蛇的循環,無法殺死那個老婦人。
但是如果她拋棄人心,就無法走出歸藏城。
當她舍棄那縷磨穿城門的執念,選擇保護喇叭花時,停止跳動的人心又回來了。
歸藏城為她敞開大門。
一念成人,一念非人。
這才是先古幻境要教給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