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步子慢,但赭衣速度快。所以小枝出了殿門就并指一揮,跟御劍似的喊道:“去吧!赭衣!”
赭衣飛奔出去,一想發現不對——自己憑什么要聽她使喚?
“滾啊!”他停步怒道,“我們干嘛要追那兩人?”
小枝見他沒中招,有點失望:“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小枝心里清楚,孿生兄妹在這兒,就說明她之前的推斷沒錯。荊夜是沖著兄妹二人來的,而兄妹二人與食骨大烏都是聽從魔主命令來的。
“那我不追了。”赭衣面無表情,“反正你什么都不告訴我。”
小枝只得退讓:“邊追邊說。”
赭衣奮起直追,小枝跟在后面,把洞靈宗遇魔主的事情簡略地講了一下。
赭衣聽到魔主現身那里,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等小枝說完,他才驚魂未定地問道:“魔主還能讓你全身而退?”
“那對兄妹召出來的也不是魔主真身吧。”小枝道。
拂月公子說過,魔主有化身成亞圣之位,說不定他修的就是那種把自己分成好多好多塊的功法。
赭衣追趕的步伐又變慢了,他謹慎道:“不行啊,那對兄妹功法如此特殊,又有魔主護持,我們怎么制得住?萬一招來卻邪使…”
小枝一個急轉彎,發現宮殿鱗次櫛比,眼前再無雙子身影。
“都跟丟了!”她惱火道,“那兩人修為很低,連我都打不過,你怕什么!”
赭衣道:“不都是極品爐鼎之身嗎?萬一這些天他們互相采補,雙雙結丹了怎么辦?”
“…”小枝又被他說沒話了。
她定神回憶,記起先前宮女說的小皇子百日誕辰,于是連忙調轉方向,朝剛才經過的一處宮殿走去。
那處宮殿也很冷清,偶爾往來一兩個人,似乎都是達官顯貴。他們手里有禮物,身邊卻沒有隨從,進去一小會兒就出來了,出來時臉色都不太好,禮物也原樣提在手上。
小枝圍著宮殿轉了一圈,沒什么特別的。于是她提氣飛身,躍上屋頂,赭衣緊隨其后。
“這是小皇子住的地方?”赭衣伸出手,想撬開瓦片,“奇怪,怎么過個百日誕辰還不讓人探望?禮物也都退回來了。”
小枝隱隱想到什么,這時候忽聽赭衣一聲慘叫。
“哎呀!什么玩意兒!”他把撬瓦片的手甩開。
一道金色雷光纏繞在他身上,正氣浩然,作盤龍狀。他滿屋頂打滾,周身隱隱冒出黑霧,似乎想用魔功將雷霆壓制下去。
小枝怕他驚動卻邪使,連忙用藤蔓將他纏起來,安慰道:“忍一忍,就當提前渡劫了。”
如果眼神有殺傷力,她現在應該已經被戳成篩子了。
“是蓬萊的龍氣。”芥子囊里傳出陸長光一聲疑問,“龍王也在這兒嗎?”
小枝也覺得這道金光眼熟,應該是在鎮南關看過。
妖潮入侵,她被武羅扔出城,路遇鎮南王。鎮南王身懷蓬萊神山所賜的九子匕首,也成功從妖潮中逃脫了。
眼前這道游龍金光,與九子匕首上的一模一樣。
赭衣周身雷光終于消散,他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似的,面色慘白,肚臍眼發光。
“幸好有鎮山石…”他摸了摸肚臍。
“是啊,不然都找不到皮糙肉厚的來探路。”
“…”
小枝拔劍出匣,運起紫微離合訣,沿著瓦片邊緣切割,像削豆腐似的開了個天窗出來。
赭衣恨得牙癢癢:“怎么你就沒事!!”
“我厲害。”
小枝見這光芒是蓬萊神山的東西,便沒像赭衣一樣拿手去撬,而是用的紫微離合訣削開。紫薇離合訣是侍劍人所創,九子匕首對它應該沒有敵意。
果不其然,九子匕首這道防線被輕易打破了。
兩人斂氣屏息,從天窗落到梁上,又把屋頂蓋好。
這里面是一間臥房,看著不大,但裝飾精致,物件擺設皆有講究。
那對雙生子站在床邊,同時俯身看去,只見錦被中臥著個嬰兒,皮膚白嫩,但非常瘦小。
“就是他了!”妹妹欣然。
“貍貓換子。”哥哥嚴肅。
下方床前,兄妹二人十指交握,額頭相抵,身上亮起灰金色符咒。那些咒文與赭衣用過的遁影符很像,可以將他們的氣息隱藏起來,借此回避卻邪使的耳目。
二人身影越來越淡,在消失之前,哥哥伸出手抱起嬰兒。
妹妹道:“快把大烏招來,把他吃干凈。”
吃干凈?
小枝一聽不妙,想要下去,但是被赭衣攔住:“別急,等他們召了食骨大烏再說。”
哥哥抱著孩子,笑吟吟地搖晃,他問:“‘貍貓’準備好了?”
妹妹嗔道:“那是自然。”
她指間夾著一片皮影人,這皮影人赫然也是嬰兒模樣。她將這片皮影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吹了口氣。
皮影人瞬間化作嚎啕大哭的嬰兒,他皮膚粉嫩細膩,眼眸清亮漆黑,與兄妹二人抱走的孩子沒有兩樣。
緊接著,兄妹二人身影就迅速褪色,幾乎淡得看不見了。
小枝見勢不妙,直接從梁上躍下。
喇叭花從劍匣中貫出,她反手握住劍柄,從天而降劈過去一劍。
這一劍聲響極大,如霹靂雷霆,寒霜凝在空中又被劍氣震碎,嘩啦啦地下落,覆著出兩個人形輪廓。
小枝看清兄妹二人所在,卻不敢貿然動手,因為他們手里還有孩子。
“又是你!”
“真討厭!”
少年少女聲音清脆明亮,嬌嬌柔柔。
小枝合掌一拍,往地上按去,無數藤蔓拔地而起,將他們困得嚴嚴實實。雙生子比上次冷靜很多,他們從容不迫地顯出身影,用一根繩子將嬰兒系在背后。
也不知他們對嬰兒做了什么,那孩子始終未醒,對外界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赭衣在梁上布下黑霧,想遮蔽卻邪使的感知。
但蜀山卻邪使常年與妖魔打交道,這點手段怎么可能看不破?只幾息功夫,便有道道遁光從宮門邊緣飛來,宮殿周邊隱藏的暗衛也紛紛出現,眼看就要破入殿門。
妹妹惱火:“都怪你們!”
哥哥氣憤:“現在可費事了!”
小枝不管這些,再度起劍勢。
長劍化作藍光朝哥哥的手臂斬去,想要把孩子搶回來。這一式為“行璽”,避無可避,哥哥也沒有要閃躲的意思。
他打了個響指,狂風從上下兩方吹來,震天動地的咆哮響起。
一只巨鳥飛越大半個皇宮天空,利爪抓住屋脊,一下就把整個宮殿掀了起來。它落在雙生子面前,用玄鐵般堅硬的利爪接下了小枝的劍訣。
這只妖鳥通體金羽,喙尖如刃,模樣與烏鴉很像,但是體型極為龐大。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卻邪使的身影逼近,暗幕開始籠罩。
小枝往那群人里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荊夜寒冷的視線。
她不甚在意,一聲“合式”召劍回匣,想試試食骨大烏的實力。
這次,食骨大烏并未接招,它微微振翅,貼地浮起,兄妹二人拉著它的羽毛爬上去。
卻邪使們已經立好陣法,八方八門,與鎮南關困妖的陣法一模一樣。卻邪使大多是金丹修為,再用陣法一疊加,就算是普通的元嬰真人也難逃脫,更別提兩個練氣期的孩子。
小枝和赭衣同樣被困在陣中,一時只覺得呼吸困難,真氣凝滯。
可少年少女并不慌亂,他們坐在大烏身上,冷眼俯視所有人。
少女衣袖微振,一張卷軸飛出。
她坐在鳥首,握住卷軸一側,少年坐在鳥尾,截住卷軸另一側。兩人同時松手,卷軸展開成幕,從食骨大烏身上垂下。
小枝正想著這是什么神功秘法,定睛一看卻愣住了。
這是一卷帖文。
卷上大片空白,只在開頭處著筆半句,曰“人者,天之敵也”。
人這一種族,是上天的敵人。
“什么意思?”赭衣沒感覺這字有什么威脅,“他們是嘲諷蜀山卻邪使不識字嗎?”
小枝心跳極快,腦子里各種想法翻涌成迷霧。
她辨清了其中一字——“人”。
這個字就是方才書圣寫的“人”字,她當時屏息凝神,全心投入,看得特別仔細,絕對不可能認錯。
卻邪使們也不知雙生子展開一卷帖文是什么意思,他們觀望一下,很快又運起陣法,想朝大烏壓制過去。但這時候,帖文上泛出點點金輝,真氣劍意與之一觸就消泯無蹤了。
“這是…”有人驚呼,“圣跡!?”
圣跡分兩種,一種是圣人親自留下的,一種是后人建造的。女媧像、造字臺是后者,而面前這卷由書圣親自寫下的帖文,卻是前者。
刺目的陽光照下來,尸骨大烏揮著翅膀,卷起颶風,眼看就要扶搖而上。鳥背上的少年少女朝卻邪使們做了個鬼臉,看起來自信滿滿,很是得意。
因為圣跡不會被任何人破壞,無人可以將他們阻擋。
小枝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般的光芒,她不確定這一瞬間自己想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沒想,但她出手了。
“離式,行璽!”
伴隨劍訣清喝,她猛地提動腿上的枯木訣真氣,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躍起,手中長劍斷開疾風,為她開辟一條通路。
空中籠罩著巨大的妖物陰影,地上的人仰望圣跡,終是無可奈何。
天地之間,唯有女孩那瘦小孤獨的身影。
“螳臂當車。”
“蚍蜉撼樹。”
少年少女憐憫道。
劍光與卷軸紙面接觸,小枝眼里沒有敵人,只有書圣落墨紙上的樣子。
收發,連貫,點頓,提拉。
筆勢如此,劍勢亦如此。
一撇一捺。
劍尖與紙張輕盈相觸,比起卻邪使們浩浩蕩蕩、頗具壓迫感的陣法,幾乎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就連它順著字形,一劃一劃效仿而成的劍招,也看不出半分劍修的銳意。
但這輕寒劍光,毫不費力地劃開了卷軸最頂端的“人”字。
在雙生子凝滯的目光中,卷軸散作雪花似的碎片,紛紛揚揚灑下。
人者,天之敵也。
何者,人之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