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一邊憂心著赭衣,一邊在馬背上運劍施法,漸漸將充盈的枯木訣真氣耗去一些。加之離青要山領域遠了,所以也不再那么難受。
她直起身子,抓緊黑馬顱骨,問陸長光:“這是哪兒?”
“鎮南關內。”
這不是廢話嗎…
小枝打起精神,下馬布陣,尋找離得最近的避難所。
幸好她跟荊夜運過一趟物資,知道怎么找避難所,也知道怎么開禁制。
進入避難所后,她發現這里一個人也沒有。
陸長光道:“武羅來攻,聲勢浩大,附近避難所的弟子看見后會立刻撤離的。”
在柏樺城,鐘靜媛也選擇不戰而退。
小枝覺得人族太打得慫,細想又發現謝迢也有諸多不得已。
人族風平浪靜太久,修道者完全沒有共戰經驗。與妖族擰成一股繩的凝聚力相反,人族這邊基本是一灘散沙。
如果能齊心協力破敵,謝迢也不必孤身入陣斬殺紋翦。
他只能采取“敵進我退,四方分守”的戰略,由侍劍人獨挑大梁,為人族軍隊的磨合贏得時間。
如果真的是這種戰略,鎮南關失守,南鎮方諸的侍劍人也該有反應了吧?
小枝往來時的方向一看,依舊妖云籠罩,未見一絲轉機。
現在這種情況,謝迢絕不會從昆侖前線回來。因為西昆侖戰線是鉗住妖潮閘口的閥門,一旦被打開,比鎮南關失守的后果嚴重很多。而謝迢肯定能考慮到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等計,不可能輕舉妄動。
若方諸侍劍人不出手,那么南方即將迎來滅頂之災。
小枝心中飛快地轉過無數想法,最后決定趕快回蜀山將武羅的話帶給公子。公子與武羅相識,說不定會有辦法。
‘可公子現在是妖身…’小枝痛苦地想道,‘不,其實他恢復人身也沒多大用。’
小枝也別無他法,只能策馬狂奔,日夜不停,一路沿著避難所往蜀山去。
就在小枝焦慮不安的時候,那個她覺得絕對不可能離開昆侖前線的人,已經抵達柏樺城下。
一劍清光懸頂,空中云霧避散,地上河川逆流。
謝迢立于城門前,拖一塊厚實的棉布,用捆仙鎖扎得緊緊的。
他道:“拂月公子帶來了,你出城接吧。”
武羅仰頭看向蜀山神劍之影,其鋒芒危然將墜,似乎就等她離開青要山領域,要將她一劍貫頂。
“仙尊真當我傻嗎?”武羅掩唇笑道,“你把他送上來。”
謝迢輕抖手中捆仙鎖,裹緊的布袋飛向城墻上。
武羅手持藤鞭狠狠一揮,打在布袋之上,她感覺里面確是清氣盎然的人形物體,于是稍松了口氣。
她道:“謝迢仙尊放手吧。”
謝迢將捆仙鎖一松,布袋里滾出一個扎沖天揪、懷抱短劍的童子,竟然是不周侍劍人初亭。
初亭神色一震,短劍出鞘,天邊金光乍泄,雷霆萬鈞。天上清氣與地上濁氣瞬間被分辟開來,青要山領域急劇收縮,未來得及退走的部分眨眼就被侵蝕為虛空。
如此威勢可怕、無法抵擋的一劍揮出后,初亭高聲罵道——“謝迢我要殺了你!!”
他回頭一看,發現那個把他套進麻布袋、又用捆仙鎖將他綁來此處的罪魁禍首已經回昆侖戰場了。
武羅面如寒霜地揮出藤鞭,空中風雨交加,初亭只得抬劍迎上。
“謝迢你這個畜生!!!!”
整個南方戰場的妖獸都聽見了他聲嘶力竭的叫罵。
也不知幾次日出日落,小枝終于跑到了蜀山腳下。
此時,蜀山九九八十一道依然按部就班地運轉著,沒有一絲亂象。
她跑了上千臺階,沖進雪飲道竹樓,發現盤踞在地上的巨獸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白衣公子。
拂月正在修剪花草,白衣單薄,披在外面的雪色大氅微微滑落肩頭,襯得他越發清減消瘦。
他眼上纏著的白紗被取下了,小枝這才看清他竟然是異色瞳。
他左眼褐色清淺,右眼金色妖異,從左邊側臉看顯得溫潤安靜,從右邊側臉看卻盡是冰冷邪佞。
“之前嚇著你了吧…”拂月公子放下花剪,攏手入袖,微微笑道,“沒關系,現在已經融合完成了。”
小枝無法置評,她難以從公子的神色中看出情緒。
“不過…還需勞煩你繼續供我血肉。”公子微微側頭,“畢竟陸吾妖性仍在。”
他是融合了陸吾,而不是消滅了陸吾。
小枝走上前,心里非常緊張,因為公子明顯已經知道她私自翻閱典籍了。
她拔劍割腕。
“這樣就好。”公子并指抬起她的劍鋒,低頭在她腕上輕咬。
他將舌尖壓在小枝勃動的脈搏之上,感覺到她因緊張畏懼而微微加快的心跳,血肉似乎變得更加美味了。
“公子,武羅襲擊了鎮南關。”
小枝不敢看手腕,她試圖說點什么轉移注意力:“她威脅謝迢仙尊,說要若是不交出你,就一日屠一城。然后她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說…”
“可以換個地方嗎?”公子忽然抬起頭,指尖愈合她腕上的傷口,然后順著她的腰際往下,觸摸的力道輕若鴻毛,虛實難辨,“讓我嘗一嘗吧…王獸的血…”
小枝按住他:“師尊。”
她極少稱拂月公子為師,此時卻突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叫了一聲。
這一聲像警鐘般敲響。
拂月慢慢放開她,緊了緊身上的雪氅。
竹樓內彌漫著沉默,似乎有極為可怕的張力在兩人之間推拉。
最后,拂月公子打破寂靜:“武羅說了什么?”
小枝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她僵硬地重復道:“武羅說,既然你這么喜歡天下蒼生,那她就將天下蒼生殺給你看。她還讓你去鎮南關見她。”
拂月公子輕笑:“她放這種狠話,謝迢可是會當真的,到時候說什么也不可能給她活路了…可惜陸吾元神自爆,為她從我劍下爭一線生機…”
他笑意是極溫柔的,可是聽過武羅在山中高唱“思公子兮,終未敢言”的小枝卻覺得心生寒意。
小枝幾次開口,又幾次咽回重組語言。
公子從頭到腳地端詳她,目光大多落在纖細蒼白的手腕、脖頸上。
他一直沒有放小枝走。
“公子…”小枝終于下定決心,反客為主,“你為什么要破壞昆侖鎮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