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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造了什么孽

  她若再多說,便是從中回護,只會將她自己也牽扯進去,甚至于會惹起乾隆對整件事情的疑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皇上。”

  太監總管高云從自外殿行來,垂首稟道:“七公主和九公主過來了,正在殿外求見呢。”

  和靜與和恪過來了。

  乾隆這才將定在嘉貴妃臉上的視線收回,轉而看向了尚且跪在地上的永琰。

  “此番要如何罰你,朕還要再想一想,你且先起身吧。”皇帝的聲音已辨不出喜怒。

  永琰應了聲“多謝皇阿瑪”,起身垂首立在一側。

  乾隆這才發現他臉上有著刮傷的痕跡,一時皺了皺眉,多少有些后悔方才的沖動之舉。

  到底也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已。

  又自幼沒了額娘照顧。

  他近年來實在太忙了,竟絲毫也沒顧得上去過問這個小兒子。

  加之印象中這孩子的脾氣半點不像他,小小年紀便格外執拗頑固,尤其是他額娘令妃去世之時,尚且還只有五歲的他不顧體統大哭大鬧了好一段時間。

  令妃之死其父魏清泰都只字未言,他卻哭鬧著稱他分明是病死的額娘死的冤屈,要他徹查到底,鬧得朝野上一片議論紛紛,使得他顏面盡失。

  似乎就是從那時起,他便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個不討他喜歡的兒子。

  可如今再看,幾年的光景下來,他竟成了另外一幅模樣。

  雖然會為了貪玩私自出宮,卻在大是大非上表現的極有分寸,有錯便認,且肯擔當。

  小小年紀,身邊又無人教導,能長成如此模樣,確有幾分難得。

  “皇上?”

  見他一直未語,高云從輕聲提醒道:“兩個公主還在外頭候著呢,您看是宣還是不宣?”

  乾隆回神過來,頷首道:“讓她們進來吧。”

  和靜與和恪同行進了內殿之中行禮。

  “平身吧。”乾隆抬眼看向兩個女兒,又看向永琰,道:“你們倒是姐弟同心,這是怕朕重罰了你們十五弟,趕著過來救人了怎么著?”

  口氣雖是一本正經的,但言語間多多少少含了些玩笑之意。

  和恪察覺不到什么,和靜卻是大松了一口氣,心知原本準備好的求情之言已派不上用場,便道:“十五弟私自出宮不是小事,皇阿瑪若覺得該罰,那必然是要罰的。”

  和恪卻立即緊張起來,連忙地道:“皇阿瑪,十五弟他也不是成心的,他…他大概是成日悶在阿哥所里悶壞了,這才想要出宮走走的,皇阿瑪能不能不要罰他…”

  她口氣里帶著小心翼翼的央求,言辭端是沒有任何條理可言,十足地孩子氣,想要護住胞弟的小心思一覽無余——可乾隆卻從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來。

  成日悶在阿哥所里悶壞了。

  他偶爾向嘉貴妃問起永琰,得是幾乎都是在阿哥所里跟太傅學東西的回答。

  時常還會因學不好,心思不放在學業上,而被禁足不得出阿哥所。

  這一點是他下的令,不是嘉貴妃。

  卻也多多少少是受到了嘉貴妃的引導——

  但他沒有多想,畢竟不聽話的孩子需要嚴加管教。

  可如今經和恪這么一說,他卻忽然意識到了其中的弊端。

  “犯了錯怎么能不罰?”乾隆看了一眼癟著小嘴一臉愁苦的小女兒一眼,又看向立在一側的永琰,道:“就罰永琰日后每月十五都來一趟養心殿,由朕來檢查功課,不可松怠懶惰。若不過關,朕的責罰可不會比阿哥所里的太傅給的輕——”

  一旁剛穩下心神來的嘉貴妃聞言心底重重一沉。

  這算什么責罰?!

  這分明是有意督促培養!

  父親培養兒子本沒有什么過錯,哪怕是皇上也不例外,到底是親生父子,皇上盼著皇子們都能爭氣些實屬正常,可壞就壞在…這個人是十五阿哥!

  是誰也不能是十五阿哥!

  和靜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連忙地看向永琰。

  “兒臣遵命。”

  聽著永琰應下來,和恪卻有些頭疼。

  做功課什么的,最是令人煩心了。

  皇阿瑪可真會罰人。

  但如此一來,她興許可以常常見到十五弟了也未可知呢。

  想到此處,和恪才隱隱高興起來。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們都各自回去吧。”乾隆還另有事辦,出言打發了三個孩子。

  姐弟三人行了退禮,一同離了養心殿而去。

  “你也回去吧。”乾隆自羅漢床上起了身,口氣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個不守規矩分不清輕重的宮女,既是你宮里的人,便由你看著處置了吧。”

  嘉貴妃乘輦回到景仁宮,一路上腦海中都不得清靜。

  她如何也沒有想到,永琰會以這種方式回宮。

  在護城河畔御舟之上,再見到乾隆時,他竟能若無其事地跟在其左右,從始至終都未提及自己離宮時遭人迫害追殺一事。

  甚至方才還懂得借力使力,拿捏著她亦想瞞下真相這一把柄,而反將了她一軍,生生掰折了她一條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是,他經此一事重新得到了皇上的注意!

  這孩子死里逃生數次之后,儼然是學聰明了太多…

  但再如何,也不過只是個八歲的孩童而已,在后宮中母妃早逝,前朝魏家也不能給他任何助益,無依無靠,他要拿什么來跟她斗?

  嘉貴妃心下稍定,微微攥緊了手掌心。

  她苦心布局多年,如今放眼前朝大半的勢力都是倒向她的,她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還有至關重要的一個人需要拉攏到手中為她所用,她方能徹底安心。

  那個在不久的將來,靠著無雙的智計和過人的手段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幾乎等同是權傾朝野的年輕人——

  她自唇邊溢出了一聲冷笑來。

  她占盡了所有的優勢與先機,豈會有達不成目的的可能?

  縱然小有變故,可這一切仍在她的掌控當中。

  大勢當前,區區一個孩子,根本不足掛齒。

  金烏西沉,霞光映紅了半邊天。

  歸巢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熱鬧勁兒不輸清早時分。

  和宅,椿院正堂中,馮霽雯聽罷和珅的話,內心的意外不禁更添了幾重。

  他方才說,她將阿炎趕走之后,他后來找著了人,給了阿炎一筆銀子供他藏身吃用,還告知了他皇上巡京一事——還沒忘跟他仔細解釋了她發脾氣的緣由,是因在淑春園中因那塊玉牌而險些惹禍上身,趕他走,也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

  真可謂是好話說盡,生怕阿炎日后記恨她似得…

  這人的路,鋪的可真夠長遠的!

  這簡直…簡直令她欽佩的五體投地啊。

  馮霽雯既是詫異又是慶幸,此時此刻望著面前的和珅,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道不明的感受。

  這種本以為自己惹了大禍,可卻早已有人在背后默不作聲地替她將麻煩全部鏟除干凈,一點兒也沒讓她擔心后悔的感覺,兩輩子為人,她還是頭一遭體會到。

  而她大概也知道他的動機絕不是單純地替她鏟除麻煩這么簡單,甚至十有八九她的麻煩是在他的計劃之中被順帶著解決的。

  她一點兒也不糊涂。

  可她向來知恩感恩。

  被人幫了就是被人幫了,甭管對方是不是順便幫的,她都是受益方,至于他是否還有別的動機,這本身就不是她該管的事兒,更沒什么好去計較或是矯情的。

  可是,照他這么說的話,他竟是早就得知阿炎的真實身份了?

  同是人,為什么她就沒看出來?

  這么想著,滿懷挫敗感的馮霽雯便問了出來。

  “也不是那么肯定,起初便覺得他不該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加上那塊玉牌的來處,又著實令人懷疑。”和珅許是為了照顧她的自尊心,刻意說的極含蓄:“我也是猜一半,蒙一半,僥幸蒙對了而已。”

  馮霽雯聽罷信以為真,心內釋懷了許多。

  這才又問道:“可有一點我十分想不通,阿炎既是名副其實的十五阿哥,為什么會出現在宮外,且淪落至一幅乞丐模樣呢?再者,他若想回宮的話,大可通過衙門,怎么也不至于將自己折騰至此吧?”

  “茶涼了,重新沏一壺來。”和珅對一側伺候著的小醒說道。

  不是不信任,而是有些話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醒會意地提著茶壺退下。

  秦嫫亦尋了去廚房的藉口離開了正堂。

  一時間堂中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馮霽雯看向和珅。

  “十五阿哥為何離宮我尚不知曉,但他之前未有回宮,應當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他不疾不徐地同馮霽雯說道:“夫人還記得將十五阿哥救回家中時的情形嗎?我猜想,他應是受了他人追殺迫害。”

  這一點馮霽雯也不是沒意識到,此際經他提醒,恍然的同時,頓感后背一陣發冷。

  “是十一阿哥嗎?”她不確定地問道。

  除了黨爭之外,誰還會去冒這么大的風險,去要一個皇子的性命?

  和珅沒料到他只提了一句迫害,她便猜到了十一阿哥身上,一時倒有些意外。

  他家夫人抽絲剝繭,直達問題重心的能力倒是不錯。

  “可以這么說。”和珅道:“但我今日在御舟之上見嘉貴妃身邊兩名宮女的反應,覺得倒更像是嘉貴妃的手筆。”

  馮霽雯聞言更覺后背發寒。

  十一阿哥她好歹沒怎么接觸過,縱是他所為,也不會為之感到過多震驚。可嘉貴妃…她同她接觸過那么多次,雖她始終未曾與其交心,可到底已算得上是位熟人了,眼下忽而得知她暗下如此迫害皇子,馮霽雯頓時驚覺自己離宮中爭斗竟如此之近…

  她暗暗握了握發了汗的手心,皺眉道:“所以十五阿哥是今日才得以回的宮?”

  和珅點頭。

  馮霽雯的眉頭越皺越深。

  阿炎竟是通過跳入護城河中為皇帝尋回落水的扳指這個契機才得以回宮。

  之前一直躲藏著,不敢露面,更不敢走衙門這些明路…想是一直被嘉貴妃的人緊緊盯著,不敢冒頭吧?

  可他受了這些迫害,今日得見乾隆,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是深知自己力量微小,故而未做以卵擊石之舉嗎?

  馮霽雯設想良多,最終的感受卻是格外復雜。

  縱然身為皇子,可他到底也還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啊。

  小心隱忍,思慮縝密…

  縱是一個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到這種地步吧?

  “十五阿哥五歲喪母,這些年在宮中只怕沒少受委屈。”和珅微微嘆了口氣,搖頭道:“生在皇家,也未必就是一件幸事。”

  “他不在宮中這么久,皇上竟也沒有察覺?”馮霽雯也不免跟著嘆氣道:“這阿哥當的…還比不過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簡直是透明出一個境界來了。

  等等。

  怎么覺得這劇情忽然發展的有點歪?

  他作為和珅,而她作為和珅的夫人,倆人怎么坐這兒為未來置和珅與死地的嘉慶帝嘆氣惋惜起來了?

  他們現在在這兒可憐嘉慶,可日后又有誰來可憐和珅?

  馮霽雯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對面前之人產生了維護的心態,而是說到這里,她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令人尷尬的真相來。

  如今這個‘嘉慶’,可謂是她一手救回來的…

  當時那情形,她若選擇冷眼旁觀的話,縱然他不被追殺的人找到,哪怕單單就在那兒躺個一整夜,估計一條小命兒十有八九也就玩兒完了。

  可她把他當作一個可憐的小乞丐救回了家,還請了大夫,又好心收留…

  雖說她只是和珅名義上的媳婦兒,可這事兒做的…似乎也忒不地道了!

  這不等于是救了他日后的奪命仇人嗎?

  這豬隊友被她當的只怕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吧…

  馮霽雯心虛的簡直要窒息身亡,臉色復雜到了極致,并下意識地看向和珅。

  可旋即意識到,他這個正主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把人趕走之后,他卻給了永琰一筆保命銀子,且還暗示了他可通過皇上巡京的機會重回宮中…

  你這是妥妥地在作死啊年輕人!

  知道嗎?

  馮霽雯內心一陣悲愴無力。

  眼下這劇情走向,還能再扭曲一點嗎?

  她強壓下內心的錯亂感,看向和珅說道:“爺,我有一事相問——”

  “夫人要問什么?”

  PS:今天楊絳女神逝世了,得知消息后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愿女神好走,在天堂與先生和女兒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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