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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心意顯露

  日頭西沉,日光斜斜灑在巍峨而厚重的朱紅色宮門前,遙遙看去照了滿地金黃。ㄨ

  馮霽雯陡然接觸到馬車外的外線,一時覺得有些刺目,下意識地微微瞇起了眼睛。

  視線朦朧中,隱約見得一道深藍色的頎長身影自這一片光暈中行出。

  他身上穿著的仍是侍衛衣著,一人獨行,本該是再普通不過的畫面,可他就這么走來,馮霽雯瞧在眼中,卻絲毫不覺得他被身后巍峨華麗的宮墻襯得如何渺小,反倒更顯了幾分挺拔高大。

  這種感覺十分清晰,仿佛與她心知他日后的命運無關。

  而是只需看一眼,便可預料到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她忽然明白了祖父之所以一眼便看中了和珅,當時究竟是何種感覺。

  他身上確有著一種做大事者方有的風范,只是多數時候都被其刻意斂去了。

  但不經意間,總會泄露出一二,落在有心人眼中。

  馮霽雯這廂正沉浸在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思緒當中,視線里和珅的面容逐漸清晰可見,他瞧見了撩開馬車簾探出頭來張望的她,原本沒有太多表情的俊顏上頓時顯現了笑意,揚唇間,眉眼之中似比余暉更要暖上三分。

  似回神未回神間,馮霽雯眼里心里皆一陣恍惚。

  不知為何,她愣了足足有幾個呼吸的功夫。

  直待和珅已來至了馬車前,她方才遲遲地回了一笑,問道:“爺的差事辦完了?”

  “早便辦完了,只是圣上臨時又有了別的吩咐,這才未能按時下值。”見她沒有因久等而有絲毫不悅,和珅心下稍安:“也怪我多事讓夫人等我,誰料這一等便足足一個多時辰,夫人該是等急了吧?”

  他將皇上臨時交待的事情辦妥之后,片刻都沒有耽擱,便匆匆地出宮了。

  可到底還是叫她白白等了一個多時辰。

  “是有些急。”馮霽雯誠然道:“…還有些餓。”

  小醒聽得嘴角一抽。

  太太啊。您還能再誠實一點不?

  而和珅此時望著馬車簾側這張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溫暖生動的臉頰,又聽她一本正經地說自己有些餓,分明是一絲撒嬌亦或是埋怨的口氣都無,卻偏生如一記軟拳穩穩地揣在了他的胸前。令他整顆心倏然間軟了下來。

  他怔了一刻之后,郝然笑道:“都是我的錯,讓夫人餓著肚子久等了,實在該罵。”他頓了一頓,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卻未立即向馮霽雯說,而是對車夫吩咐道:“去一趟椿樹胡同——”

  馮霽雯先是往車里讓了讓,讓他上了馬車,后才隨口問道:“爺去椿樹胡同做什么?”

  和珅撩起衣袍下擺坐了下來,邊笑著說道:“到了夫人便知道了。ㄨ”

  還賣關子。

  馮霽雯掀起半邊唇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遂也不再多問。

  和珅仍舊笑著,眼中神色溫和。

  馬車一路駛回正紅旗領地,最后按著和珅起初的吩咐,在椿樹胡同口兒停了下來。

  兩個丫鬟先行跳下了馬車。

  馮霽雯正也要起身。卻聽和珅道:“夫人且等我換身衣——”

  換衣?

  馮霽雯愣了一下。

  “此處人多,這身侍衛服多少有些扎眼。”和珅淡淡笑著,一面從馬車中的包袱重取出了一件備用的藏青色長衫。

  見他一句話剛落音便要著手解身上的衣扣,馮霽雯臉色騰地一紅,道:“容、容我先下去。”

  竟然又結巴了!

  說話就說話,緊張個什么勁兒啊這是!

  馮霽雯在內心給予了自己一記莫大的鄙視眼神。

  話罷便要起身下車。

  和珅眼底失笑了一陣兒,見她有些倉皇的背影,拿一本正經的口氣問道:“夫人連為夫換件外衣都要如此避諱,叫丫鬟們瞧見了,豈不是要心生懷疑嗎?”

  馮霽雯聞言動作一僵。

  隨后一刻。果然重新坐了回去,目光卻不敢去看和珅,只是道:“那你…快換吧。”

  和珅笑著“嗯”了一聲,也不多去逗她。

  馮霽雯余光中瞥見他一雙修長的手從上至下。將侍衛袍上的盤扣一粒粒解開。

  真是夠了。

  連解個扣子都能解的這么賞心悅目,這還有天理嗎?

  她默默腹誹了一句,又將頭側去了幾分,不再看他半眼。

  和珅將長衫換上,先下了馬車,后欲將馮霽雯扶下來。

  在下人面前。馮霽雯如往常一樣伸出了手臂。

  他握住,動作守禮卻謹慎地將人扶了下來。

  馮霽雯此時再抬頭看他,只見眼前換了文衫的和珅氣質被襯的越發溫潤,在這鬧市之中仿若一股潺潺寂靜清流。

  這股‘清流’此刻正往人來人往的胡同內望去,笑著說道:“我帶夫人嘗一嘗這椿樹胡同中的‘一絕’。”

  椿樹胡同一絕?

  合著這人是聽她喊餓,帶她往吃東西來了?

  家里的廚房向來是要等和珅回家之后再開灶生火的,這是因馮霽雯恐做的早了,他回來飯菜便涼了才吩咐下去的規矩。故而若夫妻二人此時回家,少說也要等上半個時辰才能吃上飯菜。

  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這一點。

  馮霽雯望著他背影片刻,適才提步跟在他身后穿過大半條胡同,最后在一家左手邊的老店前停下了腳步。

  在余暉中隨風微微晃動的幌布招牌上是一個大大的“面”字。

  店中陳設老舊,看起來已有許多年頭,卻被收拾的十分干凈利整。

  跑堂小廝見有客來,十分熱情地將夫妻二人和兩個丫鬟請了進來,拿肩上的汗巾將本就沒有灰塵可言的桌凳又重新拂拭一番,才請了和珅和馮霽雯坐下。

  “夫人可有想吃的東西?”和珅笑著詢問道。

  馮霽雯正餓的不行,聞著其它桌上傳來的香味兒,肚子已經打起鼓來,哪里還有不想吃的道理?

  她望了一眼柜臺后懸著的菜牌子,道:“爺既來過這兒,便由爺來做主吧。”

  和珅含笑點頭。轉頭對小二說道:“來四碗打鹵面,兩盤兒門釘餅。再來兩壺桂花茶。”

  小仙和小醒互看了一眼,反應過來大爺這是要了她們的那份兒,忙要推卻。

  卻聽馮霽雯笑著講道:“都在宮里拘了一整日了。該也餓了,且找張桌子坐下吧,吃完了咱們好回去。”

  兩個丫鬟便未再多言,行禮同爺和太太道了謝,便找了張相鄰的空桌坐了下來。只是坐姿怎么瞧怎么覺得拘束。

  和珅望著馮霽雯打量店內情形的模樣,心下忽生出了幾分后知后覺的不妥來。

  “夫人可覺得此處過于簡陋了些?”他向馮霽雯問道。

  到底也是英廉府上嬌生慣養出來的嫡小姐,縱然不比尋常閨秀嬌氣,可想必也是從未來過這種地方的。

  來之前他一心想著要將自己覺得好的東西分享給她,竟是未考慮到她是否會覺得不適應。

  在她面前,他做事似乎越來越‘隨心’和欠思考了。

  若因此惹了她不悅,這恐怕不是個好現象。

  “豈會。”馮霽雯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打量之意,忙解釋道:“這里雖然比不得酒樓之流,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吃飯的地兒,只要收拾的干凈整潔。飯菜可口,便是上選之處了。”

  她之所以多看了幾眼是因為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她雖來到大清朝已有了一段不短的時日,也不是沒出過門兒吃飯,可去的不是茶樓便是酒樓,倒真是沒在這等胡同里的小店吃過飯。

  一來吃飯的地兒多是紫云韶九或祖父所選,二來太妃常常教導她,作為英廉府上的小姐,斷不可獨自混跡市井之地。

  她雖不是墨守成規之人,但家里又不是沒好吃的東西,便也沒特意想過要去外頭找吃食。

  但若說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多少顯得自己有些裝高貴,怕惹他誤解,故而只揀了另一重想法來說。

  聽罷她所言,和珅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氣。笑道:“此行保管不叫夫人失望。”

  而事實讓馮霽雯覺得,他這句話說得簡直是太含蓄了!

  這哪里是不叫人失望這么簡單?

  這家的東西簡直是好吃的令人想哭好嗎?

  地地道道兒的老北京打鹵面,鹵色紅潤,手搟的面條兒入口筋道,冬菇冬筍配著肉片兒,一口下去滿嘴鮮香。別提有多好吃了。

  這讓一大早便被宣進宮里說話,等同是餓了一整天的馮霽雯幸福的眼淚簡直都要流出來了。

  怪不得世人多貪生怕死,不說旁的,單說世間這些好吃的就確實足夠令人眷戀的了。

  活著真好,活著才有機會吃好吃的。

  馮霽雯一如既往地沒什么追求地想著。

  只是眼前這盤兒一碟五只被擺成梅花形狀的門釘餅,她隱約記得自己曾在北京城吃過一回的——當時聽店家介紹說,似是慈禧那個年頭出現的。

  不過大清作為一個篩子王朝,在她前面的穿越者中有那么幾個專注于靠美食發家的前輩出現,也不是不可能。

  那拉氏的皇后之位都被架空掉了,更遑論是一道提早出現的點心了。

  馮霽雯表示很淡定。

  “這門釘餅是牛肉餡兒的,要趁熱吃,夫人先嘗一嘗合不合胃口。”和珅夾了一只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餅身上下兩面兒被煎的金黃,卻并不油膩,瞧著便讓人食指大動。

  “夫人小心湯汁兒燙口。”見馮霽雯夾起,和珅又聞聲交待道:“仔細別濺身上了。”

  鄰桌上的小醒和小仙聞言忍不住面面相覷了一陣。

  大爺這左一句右一句的,也顧不得自己吃,凈把心思放太太身上了,怎么要比帶三歲孩子出來吃飯還要細致周到…

  偏生和珅自己絲毫也未察覺到,且非但不覺得累,還十分地自得其樂。

  一行四人用罷,在即將要離開之際,馮霽雯與和珅皆下意識地在店門前駐足了一刻。

  馮霽雯心滿意足地喟嘆了一聲。

  能換來這頓飯,在宮門口兒那一個時辰等的倒也值了。

  只是不知道下回什么時候還有機會能再過來。

  她滿腦子顛來倒去,也總歸離不了一個吃字,而和珅想的卻遠不及她這般簡單。

  老店前已點亮了高高懸起的黃皮燈籠,他借著昏黃的燈光凝望著身側之人的側顏。

  “…”他張口本要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卻陡然忘記要說什么了。

  他忽然意識到,他待馮霽雯,似乎已非是‘名義夫妻’范疇之內該有的簡單情誼。

  護她,考慮她,這些興許都是為人夫婿所該做的基本之事。

  可是,拋開先前那些無法解釋的心態與舉止,他如今甚至已經開始忍不住想同她分享于他而言意義非凡的事物了。

  譬如他幼時常同阿瑪額娘前來的這家老店。

  這并不正常。

  他心知自己是一個十分‘吝嗇’之人。

  這些年來,他總是習慣將自己以及自己所珍視之物封藏在最隱蔽之處,不愿與任何人分享坦白,哪怕在旁人眼中它們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這大約是一種很古怪的情結,但這些年來他一直如此。

  直到此時。

  華燈初上,夜色在四下初暈染開,別樣的溫和,椿樹胡同中仍然人來人往。

  他卻覺得四下俱靜,萬物皆靜止住。

  耳畔一切皆銷聲匿影,唯一看得見只有身側之人,唯一聽得見的只剩自己的心跳搏動之音。

  他眸中有幾分平生初接觸這等古怪情緒的不解,更有幾分如置身夢中的恍惚。

  他這是…越線了嗎?

  四月十五,是春闈會試放榜之日。

  在此之前的三五日,甚至是更久,許多參考的舉人們為等這一日的結果,懷揣著滿腔激動憧憬和不安忐忑,終日寢食難安。

  十年寒窗,爭此一朝功名。

  四月中旬杏花團簇競放,花香溢滿京城內外。

  然而今日一早陰雨陣陣,大街之上行人寥寥。

  小街邊幾株杏花樹枝頭輕晃,花瓣為風卷落了一地,混在雨水中飄向四處,將平整的青石板路沖刷一新。

  馬車輪碾過,在街邊積水處濺出兩道水霧來。

  朦朧雨幕中,車夫隱約見前方緩緩行來一名未撐傘的路人。

  雨大看不仔細,加之這條小街路窄,為防出差池,他“吁”了一聲,放緩了馬速欲停車暫讓行人。

  可不料那名路人在即將要經過馬車之際,身形忽而一軟,只聽得“噗通”一聲倒地聲響,那人竟生生栽倒在了雨水當中!

  車夫赫然瞪大了眼睛。

  …他也沒碰著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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