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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賠不是

  聽說和珅回來,馮霽雯沒有吭聲兒,但臉色顯然不大高興。

  伺候在一旁的小醒和小仙互視一眼。

  昨日大爺從房里出來的時候,她們就隱約察覺到異常了。

  當時大爺的表情雖稱不上陰沉亦或是憤怒,但顯也是不愉快的。

  往前大爺從太太這兒離開的時候,都是一副含笑的模樣,如昨晚那般如此神情她們還是頭一遭瞧見——

  是也不知太太和大爺昨晚上究竟都單獨談了些什么。

  她們縱然擔憂,然馮霽雯不提,做丫鬟的也不好多嘴詢問。

  最后小仙偷偷找了秦嫫,告知了大概情況,讓秦嫫去問了問馮霽雯。

  馮霽雯倒是想跟她講一講,倒一倒苦水來著,可想到她欲給和珅找通房丫頭,而被和珅拒絕這事兒倘若真讓秦嫫給知道了,那在秦嫫眼里一準兒不得是和珅一百個對,錯兒全在她嗎?

  人活著本就挺累的,這種自找麻煩的事情還是少干為妙吧。

  故而秦嫫也沒能在馮霽雯這兒問出個所以然來。

  秦嫫這會兒瞧了一眼馮霽雯的神色,遂對小茶吩咐道:“大爺今日回來的晚,在宮里忙活了一整日,肚子還空著,快去催一催廚房快些準備晚飯。”

  小茶聞言應了句“欸”,當即就要往廚房去。

  “等一等。”

  馮霽雯忽然出聲。

  小茶連忙回過頭來。

  秦嫫和兩個大丫鬟一時也都看向馮霽雯。

  馮霽雯看著小茶吩咐道:“今日大爺在皇上面上露了臉兒,又得了皇上贊許,這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榮光,你且吩咐馬嫂多燒上幾道好菜好湯。”

  秦嫫小仙幾人聞言當即大松了一口氣,皆露出了笑意來。

  看來太太是消氣了。

  “再讓廚房將飯菜直接送去飯廳,喊了二爺陪大爺一同慶祝慶祝吧。我的那份,還照例送到椿院來用。”

  秦嫫幾人聞言怔住。

  偏生小茶一點兒也沒察覺到不對,以為大爺得了皇上贊許,太太十分高興,太太高興她也高興。于是歡歡喜喜地應了句“是”,便退下照辦去了。

  秦嫫是也沒來得及喊住這沒眼色的閨女,唯有對馮霽雯道:“太太都說了這是好事,怎不陪著大爺一塊兒用晚飯。反倒要在椿院里單吃呢?”

  “宮里的事情我也不懂,就讓他們兄弟倆好好樂呵樂呵吧,我便不去礙眼了。”馮霽雯口氣如常地說道,也瞧不出不高興來,話罷便起了身。徑直往內間去了。

  小仙沒急著跟進去伺候,而是急的直皺眉。

  “秦嫫,這可怎么辦呀?太太向來最聽得進您的話,您得趕緊去勸勸啊。”

  秦嫫卻是笑著嘆了一口氣。

  “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俗話說的好,床頭吵床尾合。這是好事。”她講道:“咱們做下人的,是不宜過度摻和的。”

  小仙聽得一頭霧水。

  該不該摻和她是拿不定主意,可太太都不愿意跟大爺一塊兒吃飯了,這怎還能說是好事呢?

  可秦嫫的話,她是不敢違背的。一時也只能在心底干著急。

  小醒想了片刻,倒是有些贊同秦嫫的話。

  她也隱約覺得…這是個好現象。

  怎么說呢,雖然爺和太太平日里向來都是琴瑟和鳴的模樣,相處間看似一點兒毛病也沒有,可她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

  今日聽秦嫫這么一說,這忽地發覺究竟是少了什么。

  少了點兒正常夫妻間該有的小摩擦。

  太太之前待大爺,說的好聽點是相敬如賓,可說的難聽點…總好像十分見外。

  咳,雖然這大約跟二人遲遲沒有圓房存在一定的關系…

  但若能在日常生活中改進一二的話,確如秦嫫所言。是一件好事。

  只盼著這場別扭不要鬧的太久,意思意思就得了,若不然可就得從好事變成壞事了。

  可是…

  眼下鬧別扭的好似只有太太一個人。

  小醒望著和平日一般無二,更衣收拾了一番的和珅含笑走來。一時有些摸不清狀況了。

  小醒小仙隨著秦嫫一同矮下身行禮。

  “夫人呢?”和珅沒能在堂中瞧見馮霽雯,便笑著問了一句。

  “太太這會在里間兒呢。”秦嫫答罷,又笑著將馮霽雯的意思轉達給了和珅聽,言辭間更委婉好聽了幾分。

  和珅聞聽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是要趕他去前院吃飯的意思嗎?

  還讓廚房給他多燒了幾道好菜…

  可這菜就是再好,他今個兒說什么也不能真去前院兒吃。

  于是此時,厚臉皮這種東西就很派的上用場了——

  “今日在宮中之事不值一提。想是劉全兒夸大其詞了,亦沒什么好值得去特意慶祝的。”他笑言道:“所以我還和往常一樣,留在椿院陪夫人一同用飯吧。”

  話罷也不再多說,只負手笑著走去了內間。

  小仙見狀便要跟著送茶進去。

  秦嫫伸出一只手將人攔住,給了小仙一記阻止的眼神。

  小仙微微一愣過后,旋即反應過來。

  一陣珠簾晃動的清脆輕響傳入馮霽雯耳朵里,她正抱著凈雪坐在靠窗的大椅上,低頭幫它順毛兒,聽到動靜只當是進來伺候的丫鬟,故而并未抬頭。

  和珅瞧見她這幅認認真真一下下給貓兒順毛,順完了肚子順腦袋的模樣,嘴角笑意不由更深了一些。

  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一時不愿打破這種安寧。

  就在此時,他忽然發覺了自己很樂意同馮霽雯待在一處的緣由。

  他這些年來,不是在讀書便是在暗下籌劃,雖暫時沒個一官半職,但日子過的卻是半點也不清閑。

  進了宮之后,需要應付的人和事頓時又增添了許多倍,言行舉止處處皆要小心謹慎,還要隨時做好應對任何變故的準備,雖尚且談不上如履薄冰。但忙碌緊張卻是每天最真實的狀態寫照。

  雖然他從不會將這等情緒外露,表面向來是一派輕松模樣,可內心滋味真正如何,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這些年來。他早已做好了準備,故而也不覺得如何辛苦。

  可直至此時他才忽然意識到,眼前之事浮浮沉沉,而成日都在忙于算計的自己,已有太久不曾如此時這般。靜心下來以極純粹的態度去看待過眼前之景了。

  譬如她此時抱著貓坐在那里,他這么瞧著,只覺得分外靜謐美好,其余的一概不會去思及。

  而這種感受近來已是屢見不鮮。

  且次次都是出現在馮霽雯一人身上。

  如一處好景,讓人忍不住駐足欣賞——她身上似乎是有一種可以令人不自覺便放松下來的力量。

  他此時甚至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會被馮霽雯身上這種氣質吸引,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因為他太過了解自己的本質了。

  人總會格外向往自己所欠缺的東西。

  而這種‘必然感’的浮現,突然令他整個人都怔住。

  凈雪舒坦地伸直了后腿,仰高脖子讓馮霽雯摸,瞇著眼睛咕嚕了一陣兒。

  馮霽雯瞧得心情漸好。捏了捏它柔軟的前爪,同時隱約覺察到了這非比尋常的安靜,下意識地抬起了頭來。

  這才瞧見進來的究竟是誰。

  她心下好不容易壓制住的氣悶頓時又浮了上來,雖不至于變臉,但也不比往日的好臉相向。

  對上她的目光,和珅這才驟然回神,微微露了笑意,溫聲喚了句夫人。

  馮霽雯在心底重重笑了一聲。

  好么,昨晚上還跟她撂臉子呢,今個兒就恢復常態了。就跟什么都沒發生過似得!

  “爺有事嗎?”她內心暴走,臉上卻沒半點表情地問道。

  和珅端詳了一刻她的表情,莫名覺得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可愛,心情大好之余。面上笑意不免又深了幾分。

  “…”而馮霽雯瞧著這一幕氣的險些要就地昏厥過去。

  還擱這兒跟她笑!

  請問這整件事情的笑點究竟在哪兒?

  麻煩說出來讓她也笑笑好嗎!

  呵,她這是造的什么孽,才會獨自生了一天一夜的悶氣!

  她這回實在沒忍住變了臉色。

  和珅瞧得一愣,繼而約莫也意識到了自己不該笑,便收斂了些,邊朝著馮霽雯走來邊道:“夫人莫再動氣。昨晚之事確是我言行欠妥,我來便是給夫人賠不是來了。”

  原來他還記得昨晚上的事情。

  瞧他方才那股子樂呵勁兒,她還當他失憶了呢。

  氣歸氣,可馮霽雯倒也沒有像大多數女子那般回他道‘你沒錯,你哪里有錯’以及‘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諸如之類的賭氣之言。

  到底她雖是氣,但問題本身也并不算什么觸犯原則性的大事兒,她興許會覺得自己沒錯兒,不會主動低頭和解,可他既主動找了過來賠不是,那咱們就有事兒說事兒,有仇報仇,該怎么算賬就怎么算賬,說清楚講明白了——

  到底兩個人搭伙過日子,總也不可能一點問題沒有,出了問題是要解決的,逃避只會氣上加氣。

  想到這,她唯有耐著性子道:“有話坐著說吧,爺別站著了。”

  和珅聞言忍著沒笑,背著雙手站在她身側,一本正經地搖頭道:“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樣子,夫人沒原諒我之前,我斷不敢坐的。”

  馮霽雯聞言在心底“嘁”了一聲,道了句:“那爺就先站著吧。”

  繼而徑直切入了正題:“說到昨晚之事,我顛來倒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記不得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惹了爺不高興,爺能不能提醒一二?”

  她當真是想知道他究竟生的什么氣。

  這個問題和珅自然不好回答。

  因為他自己暫時也沒能夠想通——

  “夫人處處為我考慮,并無半點過錯,錯全在我。實則今早便想同夫人道歉來著,只是見夫人起得遲,便未來打攪。”他口氣本是十分誠懇,但俊朗至極的眉眼間總也遮掩不住的絲絲笑意卻又令人覺得有些不正經,不過好在馮霽雯也沒心思去看他的臉。

  末了只又聽他說道:“只要夫人能消氣,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爺說了半天只是認為自己錯了。”馮霽雯問道:“但到底也沒說自個兒昨晚上為何忽然動了氣。”

  她雖不忿,但還是抱著解決問題的心態。

  “夫人便當我當時腦子渾了吧。”和珅道:“我與夫人保證,再不會有下次。”

  腦子渾了?

  馮霽雯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了。

  這話她若信了,那她腦子才真的是混了吧!

  這人怎么一點兒積極解決問題的態度都沒有?

  她正要開口,卻見和珅在前頭笑了說道:“今日在南書房里,萬歲爺賞了我一塊兒上好的古墨,是后主時宮中御用的松煙墨——我平日所寫之物雜七雜八,用之未免暴殄天物。夫人字兒寫的好,配這松煙墨最適宜不過了。”

  說話間,已是伸出了原本負在身后的右手來,將一方墨綠色的長形小錦盒遞到了馮霽雯面前。

  馮霽雯聽是乾隆賞下來的東西,不由暗瞠這人心還真是大。

  皇上御賜之物,別人恨不能珍藏供奉,世代相傳,他倒好,就這么送給她練字兒用。

  李唐時期宮廷御用的松煙墨她也聽說過,后世早已失傳,在此時只怕也是千金難求之物。

  據說用此墨寫下的字,字跡光華經久不損,縱然時隔數十年,也如昨日初寫。

  他道個歉一出手就是這么好的東西,她還當真不敢收。

  “我平日練字兒也是浪費,皇上賞賜的東西,爺還是留著吧。”

  “東西本就是拿來用的,若要空放著,那還不如一只花瓶來的有擺設性。夫人的字兒寫的爐火純青,當配得上最好的筆墨,若此墨為夫人所用都是浪費,那還有何人能配得上使?”他話罷,又從一只手拿著墨盒的動作改由了兩只手托著,顯得格外有誠意。

  “…”馮霽雯長這么大,還沒被誰這么大夸特夸過,險些都要被他給夸懵了。

  又瞧見他這幅刻意降低姿態的模樣,覺得十分別扭,不愿再同他僵持著,唯有伸手接過墨盒,隨手放在了一側的四方小茶桌上,道:“東西先擱這兒,咱們還是把話說清楚了再談其它吧——爺昨晚忽然生氣,除了腦子犯渾之外,可還有其它原因了?”

  和珅無言失笑。

  合著還是沒能繞過去。

  人都說送東西要投其所好,自家夫人這么鐘愛書法的一個人,見著了這等好墨,怎還有心思惦記著追問他…

  不過這是不是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夫人看重自己遠遠重于其它?

  雖然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跟一塊兒墨作比較,但比贏了,還真是怪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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