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喊你過來沒有別的事情,只想著前些日子你家中諸事不平,難免是擔驚受怕了一段時日。好在如今化險為夷,和珅臨危受命又立下了這樣的大功,虧得他如此會辦事,百般得皇上的青眼。連著你家中的二爺也護駕有功,日后的恩賜必然是受用不盡的,你也不必發愁了。”嘉貴妃笑著說道:“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聽她跟自己寒暄說場面話,馮霽雯也昧著良心說道:“娘娘言重了,為朝廷鞠躬盡瘁乃是為人臣子的本職,更別提是護駕,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不敢邀功。”
嘉貴妃聞言面上笑意更深了幾許,因而道:“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必然欣慰十分。有你這等明事理的賢內助在,也難怪和珅能夠一路平步青云了。”
“娘娘過譽了。”
馮霽雯又應付著寒暄了一陣兒,見話/無/錯/也說得差不多了,便示意小仙上了前來。
小仙手中捧著的正是那日嘉貴妃命遠簪送去的里頭裝著一對兒玉如意的錦盒。
遠簪一眼便認出來了,不由看向馮霽雯。
“這是作何?”嘉貴妃笑著問道。
“這是娘娘早幾日差人送去的賀禮。家中下人不知輕重,恐貿然拒了會有失妥當,便自行做主收下了。”馮霽雯語氣一派平緩地說道:“回頭妾身跟和珅瞧了瞧,皆認為這份賀禮太過于貴重了些,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思來想去始終也覺得心中惶惶不安,故借著今日進宮的機會,便給娘娘送還了回來。”
嘉貴妃面上笑意不改,聞言只道:“本宮可聽說這些時日來登門道賀的客人不在少數,怎地他們的禮你們肯收,本宮的禮就收不得了呢?”
聽她語氣仍然溫和,似在玩笑一般,馮霽雯也笑笑說道:“近日來上門道賀的客人們確實無一空手而來的,送些點心茶酒的倒是收了下來,可但凡貴重些的,哪怕只是個花瓶兒,也都沒敢收。”
末了又郝然一笑道:“說起來不怕娘娘笑話,和珅如今官進尚書之職,又實屬年輕,難免招眼一些,如今朝中還有不少官員都尚存有不滿之意,免不得是格外招眼了一些…如此情形之下,亦不得不加倍仔細小心,以免落人口實,再惹出麻煩來。”
這番話是和珅教她說的。
看似直白沒有技巧,實則落到嘉貴妃耳朵里,卻是最能夠令她打消疑慮的。
她暫且收下心中懷疑,又笑著道了句:“這不過只是本宮的一點點心意罷了,哪里還有這么多講究?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多得很。”
“娘娘的心意妾身夫妻二人都明白,在此心領了。”
嘉貴妃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也罷,既然如此,本宮也就不做那強人之難了,身處官場,小心謹慎一些,也沒有錯處。”
“多謝娘娘體會。”
見遠簪上了前去將東西接了過來,嘉貴妃又笑著講道:“這禮收不得,那回頭帶些御膳房里的師傅新做出來的幾樣兒江南點心回去總歸是使得的罷?”
馮霽雯進退有度地笑道:“那托娘娘的福,妾身今個兒可算是有口福了。”
“你是該多吃些了,這段時日未見瞧你可都消減一圈兒了,可是前些身上有傷,再加上里里外外忙活的?”嘉貴妃一副關切的神情說道:“我這兒還有些奉天那邊貢來的參茸,你回去之時便一并給帶著吧。”
馮霽雯推辭了一番不得,見嘉貴妃執意要送,便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總歸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來此的是她又不是和珅,貴妃跟大臣夫人之間贈些細碎之物,倒是無可厚非的。
可若換做從前,她未必肯收。
只是如今同和珅處得久了,不覺間竟將他那套‘鉆著空子不得罪人’的處事法子給學了大半,少了些直來直去,多了分圓滑之意。
就是不知這究竟是為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了…
馮霽雯稍走了神兒的這會子功夫,只聽得嘉貴妃吩咐道:“把幾位小主兒喊進來罷,陪著和夫人說一說話兒。”
宮女應了聲是,便退下請人去了。
嘉貴妃便又對馮霽雯說道:“她們進宮之前,你們彼此之間應也都是相識的,你們年紀輕,能說笑到一塊兒去,總好過你陪著本宮在這兒枯坐著,覺得悶得慌。”
馮霽雯聽罷一笑,心里頭別提有多‘冤枉’了。
一個金溶月,一個章佳吉毓,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跟這倆主兒究竟如何才能夠‘說笑到一塊兒去’。
昨個兒和珅才告訴她,派人監視在和宅內外,前前后后不知欲害她多少回的人究竟是哪個。
殊不知她如今對金溶月百般不喜,金溶月對她卻更甚之。
章佳吉毓更不例外,在嘉貴妃跟前裝了這么久乖巧伶俐的人,一進來見著了馮霽雯,咬牙切齒地甚至連行禮都給忘了。
還是章佳吉菱拽了拽她的衣角以作提醒。
“你們瞧瞧坐著的這位夫人是誰?可認得?”嘉貴妃笑著向三人問道。
章佳吉菱先是望向馮霽雯意外地一笑,道:“原來是和太太。”
宮女只道來了客人,娘娘要她們來陪著說話兒,卻不知來得竟是馮霽雯。
章佳吉毓則遠沒她這般輕快了,緊緊盯著馮霽雯,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忍住沒有發作。
她許久未見馮霽雯,如今一見,之前發生的種種不堪盡數涌上心頭,外人的嘲笑鄙夷,重傷被關在祠堂中險些喪命,再則思及那彥成,又當如何平靜得下來?
馮霽雯卻未去看她,對章佳吉菱笑著點頭示意罷,只將目光轉到了金溶月身上。
金溶月身上穿著的也同是秀女旗服,雖是如此,卻也與別人的不大相同,腰身處顯是改過的,略收了些,顯得纖細有致;領口與袖口處也均是繡了淺色藤蔓,顯得分外精致。
換做旁人如此,只怕連牌子都留不下來。
出身好些,確實能有些特權。
可人或在世,單單只是出身好,是遠遠不夠的。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得便是這位金二小姐無疑了。
馮霽雯便這么不閃不躲,光明正大地看著金溶月。
對上她一雙眼睛,金溶月眼中一派冷然之色,微微將下頜抬起。
還是這幅冷傲不容褻瀆的模樣。
馮霽雯眼中噙了一抹諷刺。
若當真有著表面哪怕一分一毫的修養與自信,也斷不可能在暗下做出如此見不得人的陰私之事了。
“你們也都算是同一輩人,既都是識得的,便就坐下好好說說話兒,都別拘著。”嘉貴妃笑著道:“給幾位小主兒也賜坐。”
按理來說她們三人入宮為秀女,如今尚無位份,被帶到景仁宮中伺候,本沒有資格在嘉貴妃面前坐著,今日全憑著馮霽雯的面子,才算是坐了這頭一遭。
但眼瞧著馮霽雯坐著高椅,宮女搬來的卻是三只鼓凳,金溶月眼底的顏色不由沉了沉。
但她不得不坐。
且還是面對著馮霽雯而坐,中間雖隔了三五步之遙,卻令她仍有低人一等的壓迫感。
馮霽雯端坐在高椅子上,衣著打扮看似素淡卻皆考究細致,不看頭上的珠玉,就連身上穿著的湖藍色坎肩兒用料更是上乘,金溶月一眼便瞧出來了那是宮中才能有的貢品綢緞,衣面兒光滑可鑒,她只見嘉貴妃穿過一回,尋常人有錢亦是難求。
那是之前和珅被敕封刑部尚書之時連同那些金銀器物一同賞賜下來,整整三大匹,正值做些換季穿的衣裳,因顏色還合眼,馮霽雯便取了一匹出來用。
偏生她坐在那里儀態端正至極,通身自稱一種氣派,竟令身上諸物皆成了陪襯。
面對這樣的馮霽雯,金溶月頗有幾分坐立不安之意。
她討厭極了這樣處處被馮霽雯壓一頭的感覺!
往前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比馮霽雯這般不如。
起初諸人將她捧為京城第一才女,明珠一樣的人物,而馮霽雯不過只是一個聲名狼藉,不得已之下下嫁給了一個無父無母的破落子弟的笑柄罷了。
可如今她入宮至今,位份皆無,十一福晉之位已成了傅恒府小姐的,父親這段時日也接連受到圣上斥責,如今留任家中,顏面全無,累得她在宮中總也覺得不比從前,難以抬頭——
再觀馮霽雯,卻是烏鴉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已是一品夫人了!
就連姑母都對她如此禮讓拉攏,甚至還讓她過來陪著說話兒。
馮霽雯是什么東西?竟也配…!
金溶月內心的羞憤與不甘持續蔓延瘋長著,甚至已要紅了眼。
“久不見和太太了。”章佳吉菱說道。
馮霽雯聽了問道:“在宮中可還適應?”
章佳吉菱有心答一句實話,道實難適應,但當著嘉貴妃的面兒,唯有道:“有娘娘諸般照料,只覺得與在家中之時無異,一切皆好。”
馮霽雯哪里聽不出這是面子話,因而只是笑了點頭,并未再多問。
此時恰有一名宮女垂首行了進來。
“娘娘吉祥。”宮女行了一禮。
“何事?”嘉貴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