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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事兒還沒完

  和珅沒有理會好友的調侃,帶著劉全回了椿院。

  路上聽劉全道:“對了爺,太太帶回來了個昏迷不醒的小乞丐,說是在門口兒巷子里發現的,讓奴才給安置在后排房里了。”

  和珅聽罷意外地挑了挑眉。

  “小乞丐?”

  “是啊,這會子還昏著呢。”劉全詢問道:“爺看可需找個大夫回來給他瞧瞧?”

  “怎么沒讓人去請嗎?”和珅看向他問道。

  劉全一怔之后方才道:“說來也就是前腳的事兒,奴才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告訴爺,讓爺拿主意么。”

  “我拿什么主意。”和珅笑了笑,道:“既然是太太帶回來的人,自然是能救則救的。”

  劉全忙地道:“那奴才待會兒便去請大夫過來一趟。”

  和珅點頭“嗯”了一聲。

  劉全還想再說什么,卻又聽自家爺對他吩咐道:“往后家中諸事,全由太太做主,但凡是太太吩咐給你的事情,你只管去照做便是,不必再來先行過問我的意見——若是有什么麻煩或是不好辦的,與我說說倒是無妨。”

  兩頭兒傳來傳去的耽誤事不說,也不像是個女主子該有的模樣。

  劉全聞言怔愣了片刻之后,連忙躬身道:“爺說的是,這回確實是奴才糊涂了…”

  “家雖不大,可規矩還是要有的。”和珅依舊是那副淺笑吟吟的模樣,口氣輕松隨意,說出來的話卻透著股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光是你,家里其他人,也都該記得這一點。”

  劉全面上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臉,正正經經兒地將主子的話應了下來。

  和珅回到椿院時,馮霽雯正打算更衣。

  在外面走動了大半日,未免有些疲倦,她想換身輕便些的衣裙躺著休憩片刻。

  然這廂丫鬟剛捧著衣物來至屏風后,便聽小羽自外間行了進來。稟道:“太太,爺回來了。”

  馮霽雯聞言一怔,她這前腳才剛回來,這本該在前廳招呼客人的人怎么也回椿院來了?

  她以為和珅是找自己有事。便沒急著將衣裙換下來,讓小仙為自己稍作檢查了一遍儀容,確定沒有疏漏不妥之后,方才自屏風后行出朝著外堂而去。

  外堂中,和珅倒是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寬松居家常袍。坐在那里接過丫鬟遞來的白瓷山水圖茶盞,顯得分外悠閑雅致。

  聽得腳步聲,他抬頭望向自內間步出的馮霽雯。

  “夫人。”和珅溫聲喚道,眉間笑意攢動。

  馮霽雯險些被他這堪比春風更要醉人的笑容晃了眼睛。

  這人今個兒是怎么了,瞧著怎如此高興?

  “爺今日不是去了內務府嗎?事情可都辦好了?”馮霽雯張口詢問道,邊在一側坐了下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二人已經習慣了這種表面上與普通夫妻無二的相處方式——相敬如賓,在正常的范疇內進行溝通交流,用來保證家庭生活的友好和睦。

  “讓夫人掛心了,一切妥當。”和珅笑著說道:“旗下子弟選侍衛一事的結果出來了。今日我自內務府出來后,去了一趟吏部登記造冊,領了侍衛宮牌,后日便可入宮當職了——我被編入了尚虞備用處。”

  選上了?

  雖是在意料之中,馮霽雯還是點頭道:“總算沒白等。”

  怪不得瞧著這么高興呢。

  選侍衛一事等的時間雖長了些,但好在結果如了他的愿。

  只是…“尚虞備用處是個什么用途?”馮霽雯疑惑地問道。

  隱約好像是聽說過,但具體是個什么職位,卻是記不大清了。

  和珅笑了兩聲。

  馮霽雯以為他是在笑話自己無知,連尚虞備用處是什么用途也不清楚,卻也只是輕咳了一聲。并未表露出什么懊惱或是羞愧的情緒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世上她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又非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和珅只一眼便看破了她的心思,可見她一副既不辯解也不遮掩的坦然模樣。眼中的笑意不由就愈發深刻了一些。

  只是他方才發笑,并不是在笑話她的無知。

  “尚虞備用處是世宗年間設立的,隸屬于內務府。”他耐心地同馮霽雯解釋道,“被編入尚虞備用處的八旗子弟們,負責的是伴駕狩獵垂釣。”

  原來是這么個用處。

  馮霽雯了然地點點頭。

  此時卻又聽和珅笑了兩聲,補充說道:“平日里無事可做的時候。便是幫御前捉一捉蜻蜓,趕一趕夏蟬…故又稱作‘粘桿處’。”

  這便是他方才發笑的原因所在了。

  捉一捉蜻蜓,趕一趕夏蟬。

  這差事聽起來當真‘悠閑’,沒什么壓力,更沒什么危險可言。

  說白了就是在宮里混日子。

  可這位絕不是個愿意把時間浪費在混日子上頭的主兒。

  這差事聽著沒有前途,也沒什么立功的機會,可有一點好處卻是別的職缺所沒有的——尚虞備用處的作用雖然不值一提,但卻是在御前伺候的,常有面見萬歲爺的機會。

  是以許多被編入尚虞備用處的八旗子弟們多覺得這份差事十分光彩,于他們而言這與其說是一份差事,倒不如說是個可以拿來炫耀的談資。

  如今多半的八旗子弟們,橫豎也就這點兒出息了。

  和珅當然不這樣想。

  若不然也不會有方才在談到尚虞備用處的作用時那兩陣發笑聲了。

  馮霽雯縱然再遲鈍,卻也看得出他真正的意圖來。

  他看重的只是這個能夠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機會而已。

  馮霽雯心里頭門兒清,嘴上卻只字不提,只稱這差事確實極輕松,尚虞備用處是個不錯的好去處。

  一點兒望夫成龍的迫切感都看不出來…

  馮霽雯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和珅卻忍不住又笑了兩聲。

  秦嫫則在一旁帶笑說道:“大爺選侍衛的事情今個兒總算落定下來了,這可是樁可喜可賀的大好事,奴婢去吩咐廚房晚上多備幾道好菜,給爺和太太慶賀慶賀吧——”

  馮霽雯聞言看向和珅,見他笑著點頭,方才轉頭對秦嫫道:“去吧。”

  秦嫫便福了一禮。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說完尚虞備用處粘桿侍衛職缺一事,和珅方才提起了今日在城外因于齊賢而起的那段風波。

  他聽和琳說罷了事情的前后經過,對于于齊賢的刁難,他幾乎已是見怪不怪了。可馮霽雯當時的態度與做法,卻是讓他倍感意外。

  沒成親前,他便知道自己這位夫人不是個軟弱好欺之人,只是她的硬氣同和琳多數情況下的沖動不同,她總是很有辦法既不當場吃虧。也不在事后留下麻煩。

  今日于齊賢的事情顯然也是。

  雖然后面看起來是由程世伯及時出面解了圍,可那種情形之下,于齊賢鬧的越兇,吃的虧便會越大。

  于齊賢似乎忘了,他們姓和的雖然沒什么背景能耐,可他這位新婚夫人卻仍是被英廉府捧在手掌心兒里的明珠,他此般目中無人的鬧事,英廉大人若是得知怎會善罷甘休。

  他這位夫人向來將借力使力這一招兒用的極好…

  可這些都不是關鍵。

  真正令他意外的是,馮霽雯在外對和琳的庇護程度之重。

  沒錯兒,就是庇護這個詞。

  他已有很多年不曾見過有誰這樣保護過希齋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件一直以來都由他來做的事情。現如今忽然多了一個人替他做了…且做的半點也不比他差。

  這種認知轉化而成的情緒縈繞在胸口里,很復雜,他竟說不清是什么感受。

  只能同馮霽雯道了句謝。

  謝她及時護住了希齋——不止是安危,更是自尊心。

  自尊這種東西若是丟掉了,便很難再找得回來了。

  他找過,故而深知其中艱辛。

  他得幸走過來了,卻不愿見希齋再走一遍同樣的路。

  馮霽雯不知他這些錯綜復雜的想法,也沒打算承下他的謝意。

  在她看來,她今日所做不過是理所應當之舉,試問在那種情形之下。她這做嫂子的倘若對和琳不管不問,這像話嗎?

  不管她與和珅私下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可她既嫁進了和家,那便算是半個和家人了。一家人出門兒遇到麻煩時,當然要有一家人的樣子才行。

  見她一副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亦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么可讓他道謝的模樣,和珅心下忽而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情緒來。

  既有恍然,也有慚愧。

  恍然的是她從起初便未將對和琳的保護看作是一種援手,慚愧的則是自己平日里雖口口聲聲說著夫妻一體,遇事時卻還不如她一個女子的胸襟來的坦蕩不矯情。

  而有著這種與生俱來的豁達感的人本就極少見。尤其還是一個女子。

  他向來很喜歡這樣性格灑脫,喜惡明了的人。

  或許,也可以稱之為羨慕。

  大抵是因為他心知自己此生都注定沒有辦法這樣明朗的活著。

  馮霽雯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和珅也不再多提,夫妻二人便靜坐著吃起茶來。

  屋外午后的陽光灑在門前光滑的青石階上,同樣地靜謐美好。

  晚間洗漱后,馮霽雯披著一頭青絲閑閑地倚在床頭的大迎枕上,右手中握著一本地方雜記正看得入神。

  小醒從外間走了進來。

  她帶回來了一些白日里馮霽雯曾交待過讓她著重去留意打聽的消息。

  “于公子等人被押送去衙門之后,官府按照聚眾鬧事來處置,每人打了二十板子。”小醒說道:“都是家里的長輩帶著下人給抬回去的,對于官府的處置,半句異議都沒有。”

  也不能說是沒有,應當說是不敢有。

  任由這些公子哥兒們平日在家中再如何尊貴跋扈,一點兒委屈都不帶受的,可這回又哪里真的是聚眾鬧事那么簡單?

  那可是得罪了忠勇公程淵。

  程淵是誰?

  那是哪怕常年駐守云南沒有音訊傳來,可在京城跺一跺腳仍能令半邊天驟然色變的人物。

  就連同樣官居一品的于敏中也只能說服自己咽下這口悶氣。

  實在咽不下,于敏中便將這口氣撒在了自己這個惹是生非的兒子身上。

  他對這唯一的兒子太過縱容,往前犯點小錯從不會如何重罰于他,可眼下怒氣上腦,往前的舊賬便也被一道兒翻了出來——于是在衙門剛被打了二十大板的于齊賢被拖回家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就又被父親親自動用家法伺候了一頓,丟進了祠堂里反省思過。

  可這還不算完。

  “祖父這筆賬還沒開始算呢。”馮霽雯抻了抻有些發酸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說道。

  老爺子聽完舒志的話,這會兒估計已經氣得要冒煙兒了。

  只怕明日早朝上遇到于敏中,少不得要同他當面‘對峙’一番。

  馮霽雯想到此處,不由就有些想要發笑。

  雖說今日之事來的突然又倒霉,但由此一來,能給于齊賢一個教訓,讓他長一長記性,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往后若再想欺負和家人,少不得要事先掂量一二了。

  小醒見她靠在床頭似有些倦態,便掐住了有關于齊賢受罰的話頭兒,道:“太太今日外出游玩累了大半日,午后也沒能小憩上一會兒,想必該乏了,眼下時辰已不早了,不如早早歇息吧。”

  今日的事她雖然不在場,但聽小仙的描述,也是有幾分驚險在的,太太跟那姓于的紈绔子弟折騰周旋了這么一回,想來真該累了。

  馮霽雯點點頭。

  她確實有些困了。

  小仙:“那奴婢伺候太太歇下。”

  馮霽雯伸手將頭發撥到兩側,見小仙將枕頭擺放好,剛欲躺下時,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外間行了進來。

  這腳步聲一聽就是小茶的。

  這丫頭心里頭一點兒事也不能裝,縱然只是類似于凈雪偷吃了一條小魚干兒這樣的事情,也要著急忙慌地前來向馮霽雯通傳。

  這回她來是傳話來了。

  傳的是劉全的話。

  “太太,前院的劉全兒過來了,說是今天咱們救回來的那個小乞丐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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