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幕.剃刀
在座的人之中幾乎匯聚了水銀天平的絕大部分成員，其中自然包括弗萊明，也包括加隆。
加隆聽到萊納的話，全身顫栗，由于他在最初評審論文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反噬現象，所以現在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產生任何魔力的異動，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綿延了三百年的理論，難道就這樣棄之不顧，無法再修補？
他想要提問，但在加隆舉手之前，已經有另一位法師站了起來。
那是五環法師維拉斯，他在眾人沉思之時率先起身，以低沉但清晰的聲音發問道。
“我有一個問題，在最近一期的煉金中，弗萊明大人提出了火元素具有負質量的設想，從而解釋了許多燃燒反應中的問題，會不會其實燃燒反應也分為許多種類型，或者說，有火元素存在的才是‘真正’的燃燒反應？”
很明顯，他在試圖維護原有的燃燒理論，過去的成就實在太過璀璨，若是就這么直接推翻，不單單是教科書被改寫的事情，許多成就，一些被埋沒的論文都需要重新評定，即便是高階法師們，可能也要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而付出代價。
“這位大人，我想用另一件事來解答您的疑問。”
聽到維拉斯的話，萊納笑了笑，接著以自信的語調說道。
“此刻，在這間大廳之中，存在著一頭巨龍。”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許多人臉上都顯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巨龍！？？
這種強大的生物已經有數千年沒有出現過在這個世界上了，人們目前能夠接觸到與巨龍親緣最近的是亞龍，經過無數代繁衍之后僅僅留存有一絲巨龍血脈的野獸。
蘭徹斯特不動聲色，雖然他并不知道萊納說這句話的意思，但卻隱隱有所體會。
“巨龍？伊恩格雷先生，它在哪？”
維拉斯感到一頭霧水，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但萊納卻提起了另一個古怪的話題，這讓他覺得自己似乎被愚弄了。
“它就在這里。”
萊納指了指會議大廳穹頂之下的虛空中，令所有人抬頭，卻只能看到天花板上那些精致的繪畫。
“只不過是隱形的，我們無法以肉眼覺察到。”
他補充道，越發讓維拉斯覺得萊納是在嘲弄自己，便問道。
“那我能夠觸碰到它嗎？”
“不，當然不能，你無法以任何手段來觸碰到這頭巨龍。”
萊納輕描淡寫地說道，令在場的眾人變得更加喧鬧。
“它會噴火嗎，火焰的溫度總能夠測量到吧。”
維拉斯此時反倒似乎覺察到了什么，不再惱怒，而是提出了各種策略。
“它的火焰沒有溫度，與空氣的溫度相同，無法測量。”
萊納聳肩道。
“用魔力檢測裝置呢，巨龍肯定也擁有魔力吧？”
兩人針鋒相對，每當維拉斯提出一種觀測方法，萊納總是會用一個理由來規避這種觀測方式。
“所以，這頭巨龍......”
維拉斯搖搖頭，似乎放棄了爭執。
“用已知的任何一種觀測方法都無法觀測到其存在，或者是，它都能用相應的特性來規避觀測，它就在那里，我們卻無法觀測到它，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嗎，萊納.伊恩格雷先生？”
聽到維拉斯最后的結論，包括加隆在內的許多法師便產生了疑問。
如果這樣真的有這樣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無法以任何手段觀測到的巨龍，那么與根本沒有巨龍存在，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們看向萊納，不知道他提起這些到底有什么用意。
但閱讀過萊納論文的蘭徹斯特卻很快就明白了，萊納所說的，正是他反駁火元素理論的依據。
頓了頓，環視臺下，萊納才開口。
“無法被任何方式證明其存在，卻又充斥在各種理論之中，這樣的事物，不僅僅是這一頭巨龍，同樣的，還有火元素。”
維拉斯沉默了。
火元素燃燒理論從提出到現在的三百年時間里，人們一直致力于尋找純粹的火元素，但一無所獲，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火元素切實存在。
所以，包括負質量一類的假設，全部都是為了假定火元素存在而做出的，是在虛幻的樓房之上加筑的磚瓦。
“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夠在理論上增添一個不必要的解釋說明，那么就能增添第二個，第三個，以至于無限個，就如同那頭巨龍一般，這樣，無論多么荒謬的理論，都能夠在無限的假設之上成立。”
萊納的話引發了大家的思考，的確，有些時候越是解釋，越是增加條件，反而越讓人不能相信其真實。
“所以，在我們的思維過程中，如果沒有必要，不應當增設假設，如果不增加其他必要的條件與假設，這個理論就不成立的話，那么很有可能這個理論本身便是錯誤的！”
這句振聾發聵的話語在每個人的心中回蕩，在座的人都很聰明，立刻由此引發了諸多的思考。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經驗總結，并非世界的真理，不過我相信一件事。”
萊納刻意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說道。
“越是接近真理的理論與公式應當越是簡潔而優雅，這也是法師們這么多年持之以恒向前進步的目標，那就是用精確而簡潔的方式來描述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
會議大廳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唯有窗外那傾盆大雨正在嘩啦作響。
蘭徹斯特微微有些驚愕，他沒想到一位年輕的法師學徒就能夠擁有這樣的觀念，當蕓蕓眾生還在為著明日的晚餐而苦惱之時，他的眼光已經放到了未來，放到了更為崇高的事物上去。
“你真的很像他。”
蘭徹斯特發出了微不可查的自言自語，接著站起身，第一個鼓掌。
以此為契機，全場的法師們紛紛起立，以最為熱烈的掌聲獻給這位法師學徒，他是當之無愧的今天會議的主角。
弗萊明擦了擦汗，他看到身邊的學生加隆有些失神，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也站起身鼓掌，同時小聲對著加隆說道。
“至少，我們還能從錯誤的道路上回歸正途，不是嗎？”
加隆愣了愣，無法回答。
窗外，雷聲漸弱，一場暴風雨即將結束。
但更多的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