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的話還沒說完,眼睛就瞪圓了,只見何氏、王嬤嬤、撫琴三人走進了垂花門。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眨了眨眼睛再看,沒錯,就是自己的前主子——何氏來了。
何氏也看到抱琴了。抱琴穿著一身半舊的春綠色緞子繡蓮花上襦,青白色緞子繡竹葉百褶長裙,挽了個單螺髻,只戴了根珠簪,臉上敷了一層淡淡的胭粉。
這一身打扮何氏非常面熟,因為她年青時最喜歡這樣穿戴。陸放榮曾經說過,她如清水芙蓉一般清麗脫俗…
只是抱琴如此穿著卻一點都不好看。因為她已年近三十,又生過兩個孩子,這樣打扮更加暴露了她的年齡和略粗壯的腰身。
何氏來到院子里,說道,“抱琴,或者說琴姨娘,你還認得我嗎?”
抱琴嚇得魂飛魄散,傻愣在那里。
何氏穿著品紅緞面撒花褙子,淺黃萬字福壽刺繡馬面裙,頭上戴著赤金累絲嵌寶步搖,粉面桃腮,正冷冷地看著抱琴。
十幾年了,她依然那么美麗,優雅。雖然不似多年前的清麗脫俗,但多出來的幾分成熟韻味和艷麗更加撩人…若她一直跟在二老爺身邊,自己一點機會都不會有…
看到如此的何氏,抱琴的思緒有些飄遠了。
吳嬸喝道,“賤婢,主子來了,還不見禮?”
抱琴被吼清醒過來,吶吶說道,“天吶,真的是太太呢。”她趕緊跑下臺階,跪下磕了個頭,啜泣道,“太太,您終于回來了,嗚嗚…沒想到我今生還能再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何氏冷笑道,“抱琴,見著我們,你以為是見著鬼了吧?你一定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京了,所以才敢偷了契書換姨娘,才敢挑唆陸放榮不管我的閨女,挑唆我閨女跟她爹生隙,等著小陳氏把我閨女整死,對吧?”
何氏過去的脾氣非常好,從小到大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今天的冷然和尖銳,讓抱琴特別害怕。
抱琴趕緊搖頭否認道,“太太,冤枉,真是冤枉啊!我沒有挑唆老爺不管二姑娘,我也喜歡二姑娘啊。我承認,偷了契書是我不對,是我豬油蒙了心。但我真沒有挑唆老爺,還時時提醒老爺,讓他寫信敲打太太…哦,不對,讓他敲打小陳氏,一定要對二姑娘好些…”
王嬤嬤氣得一口吐沫吐過去,罵道,“呸,你個賤人,現在還在演戲。你比耗子還精,豈會不知道老爺越是敲打,小陳氏就會越恨二姑娘,二姑娘就會越危險。你的目的還真的達到了,小陳氏不但荷待二姑娘,還把她丟進山里,還逼得她去上吊…”
吳嬸沒等王嬤嬤說完,就沖了上去,一手抓住抱琴的頭發,一手朝她的臉上左右開弓,邊打邊罵道,“我打死你這個豬油蒙了心的賤人,我打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難道忘了,何老太爺、何老夫人,還有姑太太,他們當初是怎樣對你的?當時你頭上長滿了瘡,頭發都遞光了,根本沒有好人家愿意買你,人牙子一兩銀子就要把你賣進窯子里。還是老夫人可憐你,把你買回何家,老太爺又給你治好了病,姑太太待你如親人,讓你吃穿不愁在何家長大成人…姑太太當時是多么信任你,才把你留下照顧二姑娘,你怎么能那樣對姑娘,你個腸穿肚子爛的賤人…”
吳嬸邊哭邊罵邊打,打得抱琴慘叫連連。
這時,一個男孩沖了過來,抱住吳嬸那只打人的手哭求道,“不要打我姨娘,不要打我娘姨…”
吳嬸勁大,甩開那個男孩,又抓了抱琴的臉一把,繼續連踢帶打。那個男孩爬起來,又大哭著去拉扯吳嬸,聲音甚是凄厲。
“撫琴,好了。”何氏說道。
吳嬸聽了,才松開抓抱琴頭發的那只手,抬腳一踹,把抱琴踹爬在地上。拍拍雙手,惡狠狠地說道,“姑太太心好,否則我定要打死你。”
抱琴的頭發被抓成亂雞窩,臉被打得又紅又腫,上面還有幾條長長的抓痕,上襦也被拉扯開了。她把撲過來的陸豐抱在懷里,母子兩個抱頭痛哭。
何氏說道,“哼哼,陸放榮就那么好嗎,為了他你能背主,你能當賊,還要想方設法整死我閨女”
抱琴把頭埋在陸豐的肩膀上哭著,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
何氏又鄙夷地看了幾眼抱琴,說道,“抱琴,過去我一直知道你聰明,心氣兒高,離京之前還專門跟你和王嫂子說了,等三、四年后,漫漫大些了,就讓她把你的奴契還給你,再給你一筆錢,你就能嫁給良民做正頭娘子了。王嬤嬤在家里照顧漫漫,你在外面幫襯著些。不止漫漫的日子好過,你的日子也好過。我萬萬沒想到,你一直惦記的卻是陸放榮。我若早知道你的這個小心思,當時就成全你們了,至少不會讓你錯上加錯做了那么多的壞事…哼哼,你如愿給他當了小妾,還生了兩個兒子,現在的境遇又如何呢?被攆到了鄉下,還被打瘸了腿…我跟我閨女、兒子生活在一起,我沒有男人,我閨女、兒子沒有父親,但我們過得很好。我們沒有做過任何喪良心的事,我們活得輕松,自在…主仆一場,我再奉勸你一句,善惡終有報,干了壞事總有一天要還的。”
何氏說完,轉身就走,卻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垂花門前。那個少年穿著半舊的青白色長衫,長得很像陸放榮,高挑,俊朗,雙目赤紅,嘴唇抿得緊緊的。
何氏猜出他是誰了,一定是抱琴的大兒子陸暢。
陸暢在離這里十里之外的富香山書院學習,聽說今年春還中了童生。今天他應該在書院里讀書,不知為何來了這里。
何氏沒理他,被王嬤嬤攙扶著往門外走去。
何氏跟陸暢擦身而過的時候,陸暢居然躬了躬身,輕聲說道,“太太慢走。”
何氏愣了愣,又看了陸暢一眼,點點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