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似乎對自家爺爺頗為敬畏,在馬上坐得端正,一張小臉繃起來,顯得很嚴肅的樣子。
那老者身材高大,天氣寒冷之下,只穿一領青色棉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顯得頗為老態龍鐘。
陳唐見著,都擔心他步子邁得大了些,一個閃失,會摔到在街上。不過其手中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步伐穩健,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蒼老蹣跚。
老者走近來,渾濁的目光直接便落在陳唐身上。
陳唐干咳一聲,不等對方詢問,自己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免得滋生誤會。
“哦,啊,你說什么?”
老者問道。
陳唐一怔,心里嘀咕,敢情說了一通,人家都沒聽清楚?
女童翻身下馬,脆生生道:“大叔,我家爺爺有點耳背。”
聞言,陳唐恍然過來。當即道:“既然你家爺爺找過來了,你便跟他回去吧。我要坐船,要走了。”
他總覺得這爺孫有些古怪,只是瞧不明白,反正現在有了交待,自己也該離開。
女童走到老者跟前,踮起腳尖,而老者則彎腰下來傾聽,說了一陣。
隨后老者看著陳唐,慢慢說道:“書生,多謝你仗義,還請我這調皮孫女吃東西。如不嫌棄,請去吾家羅剎島上做客。”
陳唐笑答,提高了聲音:“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做客便免了,老丈回去后,督促孫女讀書寫字,亦非一定要打罵。諄諄教導,自能成才。”
這次應該聽清楚了,老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女童卻有點依依不舍,問道:“大叔,你真得不來嗎?我跟你說,我那邊的羅剎海市,可是十分熱鬧的。滿街珍奇異寶,世上少見呢。”
“海市?”
陳唐捕捉到了關鍵詞眼,原來這小家伙是從海上坐船來的?
洈水的確奔流出海,不過距離可是頗為遙遠的。坐船的話,起碼得幾天幾夜。
羅剎為海島,難怪那些船家不認識。畢竟海外世界,更為浩瀚廣闊,島嶼無數,等閑人根本無從知曉。
當下一抱拳,抱歉地說道:“我有要事在身,無暇抽身,無法去了。”
聞言,女童滿臉失望之色。
老者淡然道:“既然如此,就不勉強了。日后有機會,書生再來。”
“好。”
陳唐答應得干脆。
女童卻嘟起嘴:“大叔太沒誠意。”
陳唐問:“怎地就沒誠意了?”
女童哼一聲:“你連那羅剎島在哪都不知道,以后怎么來得了?”
被揭穿了,陳唐有些尷尬地笑笑。他與老者之間的對話,明顯是屬于成年人的寒暄,客套話。好比說“有空來吃飯”什么的,彼此都不當是一回事。
然而女童卻當真了。
但見她從懷中掏出一枚牌子,半個巴掌大小,黝黑的一塊,不知用什么鐵鑄造而成,遞了過來:“這牌子送你,當你要來了,到了海邊,出示此牌,便會有人送你到羅剎島的。”
說實話,陳唐真得沒想過去什么羅剎島,他好端端的,出海作甚?不過女童既然如此有誠意,而且那牌子看上去很不錯的樣子,陳唐自是不會拒絕,伸手接過來。
入手一沉,這小小牌子,分量可不輕。牌子還有著一抹寒意,像是一塊冰。見到牌子上面鑄造著些繁雜的紋飾,正中處銘刻一個古字,筆畫勾勒,龍飛鳳舞般,竟不認識。
陳唐也不好意思問,把牌子收進書篋之內。
女童又走到胭脂馬身前,伸手去撫摸那柔軟的鬃毛,說道:“胭脂呀胭脂,你是一匹好馬兒,我就送件禮物給你吧。”
伸手又掏出一物,卻是一枚圓形的珠子,仿佛是顆珍珠。
陳唐還想看清楚些,卻見女童一拋,胭脂馬張開大嘴,便把那珠子給吞進了嘴里,吃了進去。
然后揚頸嘶鳴,聿聿地叫喚著,十分興奮激動。
這都行?
陳唐瞧得眼睛鼓起來,這母馬兒是不是吃貨上癮,什么都往嘴里吃了?
“好了,大叔,你可以去坐船了。”
“好,兩位保重。”
陳唐一抱拳,牽著胭脂馬,往碼頭而去。一路走,馬兒還頻頻回頭。
到了碼頭,找到那艘商船,交了費用,陳唐便牽著馬,提前上了船,由船員帶領,去船艙安置了。
“咦,孔老大,那書生一個人上船了,不見那女童。”
碼頭上,盤桓不去的閑漢們,一人眼尖,叫嚷說道。
那孔老大臉色陰沉,一揮手:“走,我們到街市搜尋,看那女童在不在。”
諸人實在舍不得放棄這一樁大富貴,于是嚷嚷著,奔出碼頭,走到街市上。
這一條碼頭市集,就一條街道,直來直往,找人的話,并不困難。不用多久,這一群閑漢就看到了一老一小的兩道身影,正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朝著洈水岸邊而去。
“看,在那!”
“原來是尋著了家人。”
“怕什么,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兒,正好一起做了,說不定他身上也帶著好東西。”
“對對,快走,跟上去…”
這一伙人心中興奮,趕緊尾隨而去。
老者女童不知走的什么路,離開了街市,越走越是荒蕪,快要到江流岸邊。
此處遍地蘆葦,但都枯了,滿眼焦黃之色。
跟在后面的那一伙人見到四周環境,更是高興。這樣的地方下手,簡直神不知鬼不覺的。
“走快點,他們在前頭拐彎了!”
孔老大督促道。
到了此地,眾人也不怕露了行蹤,當即邁開大步奔上來。
然而當拐過那一個轉角處,卻失去了老者和女童的身影,倒是地上站著個木偶小人,正是那女童懷抱之物。
“人呢?”
“跑哪兒去了?”
孔老大氣呼呼地叫道。
“難道把這破爛扔在這,人跑了?”
他一腳踢過去,要把木偶踩爛。
啪的!
突然間,那木偶突然飛起,快如閃電。嗤,也不知怎么回事,孔老大的一顆人頭便飛了起來,鮮血飛濺。
“鬼呀!”
其余的人大吃一驚,失聲驚叫起來,下意識地四散要逃走。
但是木偶恍若鬼魅,每一次起落,都有人身首異處。不過一會兒工夫,所有動靜都沒了。
江風吹拂,吹來一陣濃郁的血腥味,有些鮮血流淌到了水里,染紅一片,可很快便消融掉。
一葉扁舟從蘆葦叢中輕巧地撐出來,老者女童俱在船上:
“爺爺,你這次怎么親自跑出來了?”
“哼,你還敢說!這次回去,看我怎么罰你。”
“剛才那大叔可是說了,叫你不許打人的。”
“好,我不打你,罰你抄《福海經》一千遍。”
“嗚嗚,爺爺,我錯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