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馳騁,奔跑在詭異的街道上。
天色已暗,街道本來一片陰沉,而今兩旁卻齊刷刷地冒出一盞盞白皮燈籠來。每隔數丈,便是一盞,間距頗為標準齊整,散發出幽幽的紅光,連一些樹木的枝葉都被濡染了紅色,看上去,分外妖異。
不但這一條街道如此,別的地方亦然,滿城皆是。
見到這種寫著漆黑“奠”字的燈籠,陳唐似曾相識。記得最初的時候,學院功名湖,那兇煞出現的時候,湖邊柳樹上便掛起了類似的燈籠,以及后來的樹林間,燈籠隨之出現。再到宋司命借尸還魂那晚,小鎮上的客棧,受陰氣驅使,數盞燈籠表現得鬼魅而靈通。
毫無疑問,此燈籠代表著亡者,是鬼魂出現的象征。
而今,全城都亮起了白皮燈籠,那等景觀,有一種森然而磅礴的儀式感。
燕還丹目光掃視,高聲道:“鬼門大開,這是鬼門開啟的征兆,大恐怖,大不祥。軍營那邊,一定有變。”
陳唐問:“燕伯伯,如此說來,這潘州城,整體都將淪為妄境?”
燕還丹嘆息一聲:“先是妄境,繼而便是真正的成為鬼蜮了,無法阻止的話,滿城生靈都會喪亡,包括你我在內。”
聞言,跟隨在后面的三名燕云校尉臉色頓變。他們身為公門中人,走南闖北,見慣妖邪,可從沒有碰到這種狀況。涵蓋整座州郡,實在難以想象。
陳唐又問:“燕伯伯,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
燕還丹稍一思慮,就道:“軍營兵變,廝殺起來,就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大戰,我們過去,于事無補,根本阻攔不住。如此,可以改變目標,去往鬼門所在,想方設法,不讓宋司命跨入人間。”
陳唐想了想:“要不,我們分頭行事。我想著譚家那邊,兵變伊始,或還有回旋余地,我先去看一看。若不可為,自當掉頭就走。燕伯伯你派人去往衙門找閻之峰。城中劇變,他肯定是坐不住的。”
如斯可怖場景降臨,不管是衙門,還是金禪寺之類,自是被驚動。不管原本有著什么盤算,眼下也唯有同仇敵愾,一同抵御大劫了。
燕還丹點點頭:“也好,抓緊時間,分頭行事。”
頓一頓,又道:“陳家小子,你有《善養經》,有劍匣在,如果一切真得已無可挽回,便騎馬闖出城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似他這豪邁的人,也要說出這等話來,足見事態危急,兇險到了極點。
陳唐就問:“那你呢?”
燕還丹沉聲道:“職責所在,必盡全力。”
陳唐大笑:“彼此彼此,不說了,就去罷。”
說著,一夾胭脂馬,奔騰而去。
燕還丹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咧嘴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子,性子堅毅。好吧,就痛快做一場,拼個死活。走!”
勒轉馬頭,帶領三名燕云校尉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閻府,到暮晚時分,見烏云密布,有大雨要來,府上便點起蠟燭燈籠等,照得亮堂。
晚膳時間到了,一如往常,很是豐盛。
閻之峰與兩個兒子開始上桌,準備吃飯。今天閻之峰心情不甚愉快,原本花費了不少力氣,正好趁著雪月島之事,要把顧家瓜分吃掉。方方面面,譚氏那邊,九扇門那邊,事前全部商討妥當,如何下手,如何分均,都談得圓滿了。而城中其他的一些官員富戶,也都參與其中。
顧家,本該是死定了的,可偏偏殺出個燕都尉來,一下子把事情攪黃。這就好比到手的肥肉被打落在地,一時間沾了土,吃不到嘴里了。
那種感覺十分讓人惱火。
“父親,請用膳。”
小兒子恭敬地道。
“嗯。”
閻之峰威嚴地回了聲,開始拿起筷子。閻家規矩甚嚴,首先女子是不能上桌的,只能到偏廳去吃;其次,如果閻之峰沒有動筷,其他的人也不能動。在閻之峰把持之下,等于把管治衙門那一套,套用到家里來了。
登登登!
就在此時,管家閻老三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走得急,連通報的規矩都忘了。
閻之峰抬頭,喝道:“你跑什么?”
閻老三急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街道亮起了燈籠。”
閻之峰怒道:“點個燈籠,你嚷嚷什么?”
“不是呀大人,那…”
閻老三聲氣慌亂:“那不是一般的燈籠,是白皮奠字燈籠,死了人的。”
閻之峰哼一聲:“死人燈籠又如何?是街上哪家辦喪事嗎?聽說堂伯家的老夫人過世了,可是他們弄的?”
閻老三吞口口水,急得滿頭大汗:“大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整條街都掛上了燈籠。聽人說,隔壁的街道,其他地方,滿城都是這些燈籠,很多很多…”
這一下,閻之峰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燈火用具可不是一文不值的破爛,造價不便宜的,窮苦人家,不管是燈籠還是蠟燭,都點不起,最多就備盞油燈,間或用一下下而已。這么多的燈籠,城中哪家的手筆?便是他閻家,都舍不得如此鋪張浪費。
難道,出事了?
想到這,心里咯噔一響,當即放下碗筷,起身走出去看個究竟。
經過大量的兼并蠶食,這邊整條街的區域,都已是閻家的產業,其中富貴,足見一斑。就和別的大家族一樣,閻家同樣分成主家、嫡系、旁系等,枝葉茂盛,形成一棵大樹。
身為潘州同知,在沒有知州的情況下,大權在握,氣焰非常,閻之峰對于自家氣運一直很有自信。而且與金禪寺那邊交情匪淺,數年間,請來好幾件法器,真正開過光的,能辟邪驅鬼。別的不說,光是大宅門外的兩尊石獅子,那眼睛便是被佛門朱筆點活了的。用了緣大師的話說,有此兩獸守門:妖邪不侵,鬼魔退避。
事實上也如此,這兩年來,無論城中如何鬧騰,閻家這邊都是安然無事,風波不起。
然而今晚,似乎有些不同了。
當望見那一排溜突如其來的燈籠,見到一個個漆黑的“奠”字,閻之峰心頭有寒意迸發,他猛地叫道:“快,快派人去金禪寺,請大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