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聞其詳。”
陳唐虛心問道。
燕還丹反問:“對于邪祟,對于妖魔,你了解多少?”
陳唐坦白說了。
燕還丹道:“知道的可不算少了。”
陳唐呵呵一笑:“都是零零散散打探到的消息,有一些,則是結合自己遭遇,猜測的東西。”
燕還丹道:“三人行,必有吾師,這個態度不錯。世界之大,誰又能說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陰司龐大,隱藏極深,等于另一個世界。雖然我被困其中,也只是一隅而已。那宋司命乃陰司一方巨頭,野心勃勃,煉制活死人,換頭換心,瞞天過海。潛藏在凡俗,到底有多少人占據官場,恐怕連皇帝老兒都不清楚。”
陳唐問:“陰司有部下出仕,妖魔中也有人為官,看來這官帽子的確搶手。”
燕還丹哈哈笑道:“那是當然,天下間,最大的勢力便是朝廷。俗話有說,朝廷有人好辦事,其中諸多利益,根本不用多說。”
陳唐自是明白個中道理,自己考功名,來當官,從某種程度上講,便得了好處。他不言語,靜靜聽著。
“陰司云山霧里,莫可名狀,其實也不用太著緊它,畢竟那是屬于死人屬于亡魂的世界;至于妖魔,那可真是有著千百年傳統的門閥,又稱為‘世家’。”
“在遙遠的古代,據說世家有不少,不過優勝劣汰,萬物適用。到了如今,沒錯的話,應該只剩下兩個半了。”
陳唐一愣,忍不住疑問:“兩個半?”
這說法倒新鮮。
燕還丹解釋道:“妖魔世家,自古以來,最在意最講究的,是血統。血統不容褻瀆,更不許玷污。然而環境所然,妖魔們雖然一出生便擁有著綿長的壽命,以及強悍的實力,但老天爺是公平的,讓牠們有著難以彌補的缺陷,你可知道是什么?”
陳唐想了想:“繁殖力?”
燕還丹贊道:“不錯,孺子可教也。”
陳唐笑道:“其實也好猜,如果牠們能像人一般大量生育,只怕不用多久,這個天下便屬于牠們統治的了。”
燕還丹點點頭:“所以妖魔世家人丁一向不旺,擁有純正血統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精怪妖魅,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魔。”
陳唐問:“你說的兩個半?”
“一個是黃家;一個是敖家。兩家來歷源遠流長,說白了,一家主要在陸地上活動;一家則統率天下水族。不管黃家還是敖家,牠們都保持著種族血統的純粹,并以此為傲。與之相比,就剩下那半家了。何為‘半’,因為他們是半種,一半妖魔,一半為人。”
燕還丹娓娓道來。
“混血兒。”
陳唐脫口而出。
燕還丹道:“不錯,正是如此。那半種,名為‘胡家’。”
原來如此…
陳唐心頭豁然開朗,對于胡不悔姐妹的出身有了一個直觀了解。她們的確出身世家,但卻是個半種,怪不得氣息有所不同。只是如此一來,就不好區分了。是人?是妖?而或妖人?還是得反過來稱呼?
燕還丹繼續道:“據我所知,半種世家一向主張與人為善,并主動積極地進入世俗中生活。”
這一點,陳唐深有體會,不管在潘州,還是京城,都有著胡家的產業生意。那時雪災為禍,胡不悔等還搭設粥棚,施粥賑災。
諸多行徑,與純粹的妖魔大相徑庭。
燕還丹又道:“正因為如此,在發展理念上,純種與半種之間,發生了巨大矛盾,積怨頗深。千百年來,爭斗不休。”
陳唐喃喃道:“這可以說是內訌了。”
不禁想起在潘州時,胡老爺三番幾次要請他去當塾師,不過他拒絕了。為了躲避,甚至出門去游學。過了不久,胡家莊便出了事,胡老爺等人橫死。胡不悔也受了重傷,躲進州府中,還聽陳唐讀了七天書。
看來那一次,便是世家之間的沖突爆發。
燕還丹點點頭:“不錯,內耗使得他們的勢力大有削減,對于整個天下,其實是好事。”
陳唐疑問:“邪祟為官,妖魔也為官,難道大家都不知道?”
燕還丹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官場上的東西,本就腌臜凌亂,一言以蔽之:平衡。好比天下貪官污吏,比比皆是,皇帝不知道?能趕盡殺絕嗎?”
陳唐聞言,作聲不得。黑幕也好,有便宜交易也罷,本質上,其實都是權勢的角力和博弈,沒有多少是非錯對可言。毫不客氣地說,有些貪官酷吏,他們犯下的惡行,可能要比邪祟妖魔還要多得多。
燕還丹道:“不過嚴格而言,真正的世家子弟,他們很少現身于公眾之前,出來做事,大都是讓培植的附庸勢力代表出面。一來那些世家子弟大都專心修煉一途,不愿理會瑣碎事務;二來,他們也能保持著神秘性,不會輕易被人捕獲行蹤。所以,你說那個黃道志出身黃家,我得見過人才能確定。”
陳唐聽罷,連連點頭:“我明白了。”
燕還丹瞥他一眼:“不矜,以你之見,你覺得妖魔純種與半種,哪個更加適合這天下大勢?”
陳唐不假思索:“半種。”
“何出此言?據我了解,半種選擇與人結合,可是會犧牲掉天賦神通,從而實力有所衰減的。”
燕還丹問道。
陳唐回答:“很簡單,起碼他們的血脈得到了傳承,可能會越來越稀薄,但畢竟是傳了下來。可純種呢,只會越來越式微,也許過得幾百年后,純種便成為絕種了。”
燕還丹大笑:“這道理,正是如此。不過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今晚咱們把酒論妖,當浮一大白。”
說著,端起海碗,一飲而盡。
看得出來,他興致不錯,也是真心要指點陳唐這位摯友之后,不吝教導,幾乎有問必答——只要說得上的。
如此請教的大好機會,陳唐自是不肯放過。燕還丹雖然被困陰司十幾年,對于人間世情,多有不懂。可他畢竟是有著豐富閱歷的高手人物,以前行走天下之際,閱歷豐厚,那可都是知識來著。不管怎么說,比詹陽春之流是強多了。也許比不過那幾位浮山老道士,問題在于,那些老道們一個個諱莫若深,難以說得上話。
言談皆歡,酒肉盡興,燕還丹忽地拔劍而起,在庭院中舞起劍來。
已入夜,今晚有月,月光如水,劍光矯健。
他一人一劍,似能映照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