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候著的幾個丫鬟婆子聽見大丫鬟沖出來的這聲驚叫,都嚇傻了,呆呆地瞪了她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別胡說!”
那大丫鬟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她抽抽噎噎地道:“我沒胡說!不信你們進去看看!”
吳嬋娟的另一個大丫鬟拎著裙子就想往里沖,但是有個吳老爺子派來專門服侍吳嬋娟的婆子卻一把拉住她,沉聲道:“不管是真是假,咱們暫時都不能進去。”轉頭就對剛才出來說“二姑娘自盡”了的大丫鬟道:“你快去向尹二奶奶和老爺子回報!”
那大丫鬟這才回過神,著急地道:“我這就去!勞駕媽媽在這里看著門,不要讓別人進去!”
那婆子點點頭,“我省得,你快去!”
大丫鬟往前跑了兩步,回頭又問:“你們可知老爺子和尹二奶奶現在在哪里?”
昨夜吳國公府內院的明瑟院大火,內院的主子仆婦好像都被驚動了。
含翠軒昨晚因為吳嬋娟一直沒有動靜,她們這些丫鬟婆子也都不敢出去,本來還惴惴不安,會不會被尹二奶奶責罵。
這一下可好,不僅僅是責罵那么簡單,大家的性命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應該還在明瑟院那邊。那邊的火好像才剛剛救下去。”那婆子望了望明瑟院的方向。
那大丫鬟應了一聲,拎著裙子飛快地離開了含翠軒,往明瑟院那邊跑去。
她剛跑到半路上,就遇到剛從明瑟院那邊回來的尹二奶奶和曾三奶奶一行人。
吳嬋娟的大丫鬟忙飛奔過去,顧不得行禮,一臉焦急惶恐地道:“二奶奶!我們二姑娘昨兒自盡了!”
尹二奶奶一愣,狐疑地反問:“自盡?”暗忖吳嬋娟不像是那種活不下去了,可以自己了斷的剛烈女子啊…
那大丫鬟快急哭了,“二奶奶,奴婢不敢撒謊,二姑娘用匕首扎在自己胸口,現下躺在床上,身子大概都硬了!”
“啊?!”尹二奶奶和曾三奶奶同時驚叫出聲。
兩人對視一眼,尹二奶奶立時拿了主意,對自己的大丫鬟道:“你趕快帶人跟她去含翠軒,記得封鎖院門,所有人,里面的不許出來,外面的不許進去。”
尹二奶奶的大丫鬟立即領命而去。
尹二奶奶又轉頭對曾三奶奶道:“三弟妹,勞駕,幫我去老爺子那里說一聲,就說,二姑娘生死未卜,請老爺子馬上過來一趟。”
尹二奶奶不敢說得太死。
萬一吳嬋娟只是用“自盡”耍花槍,要挾大家以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尹二奶奶可不想事后被人嘲笑她三十老娘倒崩嬰孩,被個小妞兒耍了一道…
曾三奶奶會意地點點頭,“二嫂快去含翠軒照應,我馬上去跟老爺子回報!”
說話間,妯娌倆已經兵分兩路,一行回去明瑟院給吳老爺子報信,一行去含翠軒。
尹二奶奶讓自己的大丫鬟帶著人先去封鎖含翠軒,自己帶著下人婆子隨后就到。
“二奶奶!”那丫鬟親自帶人守在院門口,“里面的人沒有出來的。”頓了頓,又道:“不過奴婢帶人過來的時候,這里的大門大敞,不知道有沒有人進來或者出去。”
尹二奶奶點點頭,面色凝重,吩咐道:“繼續守著。”又叫了另外一個婆子,“去把含翠軒的下人名冊給我拿來。”
那婆子應了,回去取名冊。
尹二奶奶便帶著心腹婆子和丫鬟進了含翠軒。
含翠軒里遍植奇花異草,經過昨夜的大雨,越發洗滌得姹紫嫣紅,顏色秾麗。
尹二奶奶目不斜視,款步走上含翠軒的臺階。
含翠軒上房門口的回廊上站滿了滿臉惶恐的丫鬟婆子。
吳老爺子專門派來服侍吳嬋娟的婆子上前行了一禮,對尹二奶奶道:“二奶奶,里面的屋子只有先前那妮子進去過一次,我們都沒有進去,只在外面候著。”
這陣仗,看著倒是不像在耍花槍。
尹二奶奶心里一沉,緩緩點頭道:“做得好。”又吩咐那婆子:“你是老爺子那邊的人,等下老爺子來了,你有話盡管跟老爺子說。”
那婆子應了,躬身退下。
吳嬋娟因生來重瞳,從一歲后睜眼看人,被吳老爺子發掘之后,就一直是吳老爺子最看重的孫女,甚至比嫡長孫都要看重。
她娘后來被休,她爹被分家出去,而吳老爺子對吳嬋娟的看重,并沒有稍有減少。
因擔心吳國公府有人因為吳嬋娟爹娘的事看輕于她,讓她受委屈,吳老爺子才派了自己那邊得力婆子過來服侍吳嬋娟。
含翠軒里的待遇甚至比鄭素馨在世的時候還要好。
尹二奶奶想到這里,心里略微放松了些。
吳老爺子有耳目在這邊,倒是不用她操心了。
屋門旁邊的丫鬟打開簾子,讓尹二奶奶進去。
尹二奶奶想了想,將剛才那婆子叫了過來,道:“我們一起進去。”
那婆子明白尹二奶奶是為了避嫌。
這婆子是吳老爺子的人,有她跟尹二奶奶一起進去,就算里面發生什么事,也能把尹二奶奶摘出來。
而尹二奶奶是吳國公府內院當家人,這些事,她不得不出面,是逃避不了的。
那婆子連忙跟在尹二奶奶身后,進了吳嬋娟的臥房。
這里還只有吳嬋娟的大丫鬟進來過一次。
尹二奶奶在門口站了站,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那婆子也捂住口鼻,一副想吐的樣子。
兩人緩緩繞過屋子中央放著的屏風,走到吳嬋娟的床前。
吳嬋娟的床簾先前已經被掀開了,露出床上的情景。
尹二奶奶和那婆子見了,都嚇得后退一步,一時不敢繼續舉步向前。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驚懼。
“…二奶奶,咱們走近前瞧一瞧?”那婆子戰戰兢兢地道。
尹二奶奶點點頭,鼓足勇氣,又往前走去。
兩人終于來到吳嬋娟床前,居高臨下地看過去。
只見吳嬋娟雙眸緊閉,躺在床上,臉上血色全無,蒼白如雪。
她穿著單薄的寢衣,并沒有蓋被子,一手握著一把匕首的刀柄,扎在自己胸口處,另一只胳膊整整齊齊放在身子旁邊。
“…二姑娘?二姑娘?”那婆子哆哆嗦嗦地叫著吳嬋娟,懷著萬中無一的希望,看看是不是能叫醒她。
尹二奶奶目光定定地從吳嬋娟全身上下掃過。
“咦?”尹二奶奶一驚,“那是什么?”她指著吳嬋娟胸口扎著匕首的地方問道。
一般人看見兇器扎著的地方,都會別過頭,不肯細看,也不敢看第二眼。
尹二奶奶心性比一般女子堅韌,而且重任所在,責無旁貸,她必須要先弄清楚這件事。
那婆子覷著眼睛探頭看了一眼,狐疑道:“…好像是張字條?”
尹二奶奶咬了咬牙,再探頭看去,頓時打了個哆嗦,拉著那婆子后退一步,道:“咱們快出去!”
那婆子知道不妙,忙跟著尹二奶奶退了出來。
這婆子不識字,根本沒有看見那字條上寫了什么。
尹二奶奶卻看得清清楚楚,臉色越發蒼白。
如果是真的,他們吳家…說不定要大禍臨頭了。
明瑟院那邊,吳老爺子正要帶著人離去,就看見三媳婦曾三奶奶帶著下人氣喘吁吁地跑來,著急地道:“老爺,二姑娘那邊的丫鬟剛剛過來回報,說二姑娘昨晚自盡了!”
“什么?!”吳老爺子眼睛頓時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怎會如此?救下來沒有?”一邊說,一邊帶著人往含翠軒那邊趕去。
來到含翠軒,吳老爺子見二媳婦將含翠軒內外封鎖得嚴嚴實實,心里更是一沉。
他匆匆忙忙進了院子,上了臺階,來到含翠軒的上房,正好看見尹二奶奶和他派給吳嬋娟的婆子從里面的臥房出來。
“出了什么事?娟兒救下來沒有?”吳老爺子沉聲問道,拒絕相信吳嬋娟已經身亡。
尹二奶奶看了那婆子一眼。
那婆子忙上前回道:“老爺,二姑娘…已經去了…”一邊說,一邊已經紅了眼圈,哭了起來。
吳老爺子愣了一下,看向尹二奶奶。
尹二奶奶手里揉著帕子,低聲道:“老爺,您進來看看…”說著,轉身又進去了。
吳老爺子忙舉步跟了上去。
進到吳嬋娟的臥房,尹二奶奶指著吳嬋娟胸口那柄刀下扎著的字條,低聲道:“老爺,這件事…有蹊蹺。您看…”
吳老爺子看見吳嬋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屋里一股血腥氣揮之不去,心里已經如同被一柄大錘擊中一般,喉嚨已經哽咽起來。
這是他吳家十多年的希望,就這樣去了。
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情何以堪…
走近了一步,吳老爺子看向尹二奶奶手指的方向。
一看之下,他也呆住了。
“…娟兒中了毒?還是太皇太后下毒?不能生育?不能嫁人?不能破身?”吳老爺子輕聲嘀咕道,眼睛越發瞪得大了,“這是為何?!”
不過話一問出口,吳老爺子馬上就明白了。
這一定是太皇太后將對鄭素馨的遷怒,發泄到吳嬋娟身上了…
看來鄭素馨犯的罪,當真是不小…
吳老爺子頓時汗流浹背,一陣后怕。
他可是知道鄭素馨跟什么事情有關。
但是從太皇太后懲罰她的手段看起來,好像遠遠不止這些。
太皇太后明顯還沒有消氣,所以才讓鄭素馨唯一的女兒吳嬋娟也吃這份苦頭。
吳老爺子大步上前,一把將那張字條從匕首下拽了出來。
嗤啦!
那張字條應聲而碎,只留下一個邊上已經變成暗黑色的刀印,在字條上分外醒目。
“…這張字條,你就當沒看見。”吳老爺子轉身對尹二奶奶說道。
尹二奶奶忙點頭,“媳婦省得。”
凡是跟太皇太后有關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皇太后執掌朝政二十年,手腕鐵血,從來不耽殺人。
當年的盛國公府幾乎被她殺光…
吳老爺子也知道尹二奶奶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而且她夫君是吳國公府的世子,這件事也應當讓她和吳長風知曉,便道:“這件事,等下將老二叫來,我跟你們說清楚。”
尹二奶奶點點頭,又問:“老爺,那二姑娘是自盡?是不是應該叫仵作或者郎中過來?”
就算是自盡,也需要有仵作或者郎中證明。如果是他殺,就更應該報官。
吳老爺子沉吟半晌,像是自言自語般問道:“娟兒不像是會自盡的人啊?”
再說昨夜他才剛剛說服周懷禮娶吳嬋娟,在這樣的大喜事面前,吳嬋娟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中奇毒的事,也不會一聲不吭,就自殺了吧?
“…表少爺呢?”吳老爺子轉身問道,“去叫表少爺過來。”
那婆子在門外應了,匆匆去外院叫人。
這邊吳老爺子又吩咐尹二奶奶:“拿我的帖子,去大理寺報官。這件事,一定要大理寺丞王之全過來親自查一查。”
想起昨夜吳國公府內院突然而起的大火,還有含翠軒這邊的命案,吳老爺子感覺到一絲不尋常。
雖然吳嬋娟也有充分的理由自盡,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是有人殺了吳嬋娟,然后偽裝成自盡的樣子呢?
這樣說來,那字條也可能有假。
不過那字條提到了太皇太后,就算有假,吳老爺子也不敢拿出來給王之全看…
“四公子?四公子?快起來…昨夜吳國公府內院走水,將明瑟院燒光了。二姑娘也自盡了,老爺子讓四公子趕緊去內院呢…”周懷禮的小廝將還在宿醉中的周懷禮死活推醒了。
周懷禮宿醉方醒,捂著腦袋,頭痛欲裂地呻吟道:“你說什么?什么走水了?”
“走水是小事!關鍵是二姑娘自盡了!”那小廝在周懷禮耳邊大叫道。
周懷禮全身一怔,慢慢轉頭,望著他的小廝,森然問道:“你說什么?”
那小廝被周懷禮的目光看得打了個寒戰,忙又道:“二姑娘自盡了,老爺子讓四公子趕緊去含翠軒問話!”
周懷禮只覺得胸口一慟,張口哇地一聲吐了口血,踉踉蹌蹌從床上滾落下來,隨便抓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就往含翠軒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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