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既沒有火燒也沒有雷劈的緣故,這一次氣氛平和。
“大師,你應該問,李明樓你可愿去死。”李明樓還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一家人命中注定該死,你上次也讓我看到了害我一家人項云也會死,所以算是惡有惡報,恩怨終了。”
木和尚看著她沒有說話。
“大師,為什么非要以死終了呢?”李明樓道,“不如都不死,不更好嗎?”
木和尚指了指遠處的楓林:“樹生必有葉落。”
李明樓道:“我就是必死的落葉?”
木和尚合手:“李明樓,再修來世。”
“那么多葉子要落。”李明樓擺手,“少我一個也無所謂。”
“這并不是少你一個的事!”木和尚道,“你一人會導致無數葉落,樹死一片!”
“隨便。”李明樓道,“我反正不死,除非你殺了我。”
木和尚聲音拔高:“既然你執迷不悟…”
“且慢且慢。”
有聲音從和尚身后傳來,李明樓尋聲看去,五彩斑斕的視野里一晃,有一胖乎乎的男人沿著山坡氣喘吁吁奔來。
“且慢且慢”
他擺著手喘著氣看起來很費力但一眨眼也到了近前。
“李明樓啊,你聽我說。”
李明樓看著這個富家翁般的男人:“你也是和尚?”
“我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富家翁擺手笑呵呵。
李明樓看看他又看和尚:“以前我到死都不知道世上有神仙,現在我活著神仙都跑來要我死。”
富家翁笑道:“小姐莫悲傷,小姐以前無恐無怖,不求生不知死,不需要神佛,當然,我們也不是神仙,救不了苦解不了難。”
李明樓道:“那為什么還要對我喊打喊殺?你們解不了就殺了我就來解救世間苦難?”
“這世間的苦難,很多人的生死,與小姐有關。”富家翁道,“小姐也知道吧,你身邊有些人本該死了,卻還活著,但他們活著,是因為別人替他們死了。”
比如元吉,元吉能活著是因為她留他在身邊,但嚴茂死了…再比如被救下的流民,但招募的兵丁很多戰死了,李明樓沒有說話,她是努力的救人,但不否認回避這一點。
“明樓小姐,和尚的意思不是說你該死,也不是說你會害很多人。”富家翁誠懇道,“而是因為你窺破天機,一言一行會讓更多人也隨之言行改變。”
李明樓默然一刻:“那這改變是好多還是壞多?”
富家翁面帶歉意:“四時無常萬物頹敗,時序混亂人間罹難。”
所以,她為了生,會讓很多人死去…李明樓看前方楓林:“我是想要救很多人的。”
“小姐本意是善心也是善行。”富家翁和藹道,“但對其他人來說,見善不一定知善…”
見善不一定知善,李明樓抬起頭,不解問:“那也就是說,我做事他們看到了,但他們不一定會行善,而是去做惡,所以才會時序混亂。”
富家翁思索:“是的,所謂…”
“你先別所謂。”李明樓打斷他,“他們看到我行善,自己決定作惡,怎能怪罪我?”
富家翁一怔。
“我又不是圣人有教化萬民之責。”李明樓道,“我作惡你們口口聲要我死,別人作惡怎么也要怪罪我?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是說者的錯還是聽者的錯?誰該死?”
富家翁搓手看著她哦了聲:“你說的也對…”他轉頭看木和尚,“和尚,這樣說來,也不是她的罪過。”
在富家翁出現后,一直沉默的木和尚神情無悲無喜,此時淡淡道:“錯了,不要聽她胡言亂語,一切的根源都是來自她知曉天機,沒有她,就沒有他人!”
他木杖一頓。
“李明樓!我再問你!可愿回頭!”
李明樓無恐無怖看著他:“不愿。”
木和尚將木杖舉起口中佛號念念。
“哎哪里就這樣…再聽我說”
富家翁的聲音也響起,但李明樓聽不到了,她垂手在身側,看著和尚舉起的木杖陡然綻放萬道金光,如刀如箭傾瀉在身上……
衣袍瞬時卷起騰起火星,裸露的肌膚皮開肉綻。
李明樓沒有哭沒有喊,甚至也沒跪倒,燒吧劈吧,殺了她吧,反正她不會自己求死,也不會忘記自己怎么死的。
“…天道無情無親無惡,她無死心,形不滅…”
“…那就滅其形…”
疼痛讓李明樓意識模糊,似真似幻嘈雜,忽的萬道金光盡消,那根木杖利劍一般向她心口刺來…
耳邊一聲大喝,眼前一道寒光撞飛了木杖,有人擋在她身前,身高體壯如山,手中的黑傘如盾甲。
“包包?”李明樓道。
“夫人莫怕!”包包手握黑傘不動,將李明樓護在身后大聲喊。
李明樓神情震驚,當然不是因為害怕,她看看自己的手,沒有了萬道金光,也沒有黑傘遮擋,落日的余暉落在身上,肌膚還在燃燒潰爛…
現在是真是幻?
她抬起頭看身前的包包:“包包,你能看到?”
“夫人!”包包喊道,“只有兩賊!不要怕!”
雖然他的心已經震驚而裂,為什么會有兩賊突然憑空出現?!
神仙?妖怪?鬼?但不管什么,他都不怕!
李明樓走到他身前,指著幾步外站著的和尚和富家翁。
“你能看到他們?”李明樓再次問,她又舉起手,“你能看到我身上的傷嗎?”
包包的臉色大變:“夫人你受傷了嗎?”
他的身子緊繃,發出咯吱的響聲,雖然木杖被擊飛,但他一點也不敢松懈,反而很緊張,這兩人已經讓小姐受了傷!
李明樓看向和尚,包包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傷,但能看到和尚和富家翁,怎么回事?
待看過去,李明樓的臉色更驚訝,木和尚站立著,他的僧袍翻飛騰起火光…
“哈!”她發出一聲喊,然后再哈的一聲大笑,“哈哈哈!”
她指著木和尚,兩個人燃燒的火光相對。
“原來你!原來你也這樣!”
木和尚道:“孽障!受死!”
他抬起腳,李明樓一動不動看著他面前陡然冒出的金刀利刃,看著木和尚一腳踩上去…
李明樓再次大笑。
富家翁攙扶住身形搖晃的木和尚哎呀兩聲。
“小賊!”包包雖然看不到什么傷,但能看到和尚動了,一手握傘護住李明樓,一手拔刀,“受死!”
他不敢沖過去,怕暗處還有刺客,他也不能坐以待斃…
李明樓拍了拍他的胳膊,從他手里拿過黑傘舉起,看了眼在刀火中掙扎的木和尚。
“不用理他。”她道,“我們走。”
什么?刺客?不用理?包包不解,但看李明樓已經邁步,他忙緊跟,以防其他刺客再冒出來…
“小姐!”富家翁的聲音在后傳來,“如有生死抉擇一刻,請憐惜眾生之苦!”
李明樓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四周的暗衛正在圍來,大地上腳步聲急促…
包包稍微松口氣,再回頭頓時又嚇了一跳,那兩個刺客竟然不見了!
憑空出現!憑空消失!
護衛們聚攏又如網一般撒開刮地搜尋。
“不用找。”李明樓道,“回去吧。”
營地里兵馬疾馳而來。
“這是怎么回事!”
“斥候呢!”
李明樓雖然是只帶著包包隨意行走,但事先方圓幾十里都摸查數遍,更有明崗暗哨層層。
怎么會出現刺客!還到了李明樓身前!還差點受…
包包說夫人說受傷,但看李明樓沒有受傷,反而一直在笑,時而微笑,時而大笑。
“不用這么緊張!”她對請罪的官將們擺手,“與你們無關,你們也查不到他們,都散了吧。”
官將們只能作罷,不過還是開始了清查,楚國夫人營帳外多加了幾層護衛,作為目擊者的包包也被圍著詢問,包包也沒有隱瞞。
“是那個和尚!”
“當初在淮南道的和尚?是叛軍奸細!”
“這可不行,一定要抓住他。”
諸人七嘴八舌,包包輕咳一聲。
“大家不用擔心。”他說道,“這兩人不是奸細,也不會傷到夫人。”
諸人不解看包包,不是奸細是什么?
“他們是妖怪。”包包壓低聲音道。
諸人愕然,什么妖怪?
包包思索著那兩人的樣子…
“一個應該是野兔子妖。”他道,一個胖,像吃肥的野兔,而那個和尚高瘦…“是鹿妖!”
無怪乎包包這樣認為,那兩人的出現消失太過于詭異,而李明樓的態度也并不在意。
“夫人是真仙人。”
“夫人就看了那和尚一眼,大笑一聲,那和尚就倒在地上,不能動了。”
“夫人說了,不用理會他們,轉身就走。”
“妖怪再嚇人,在真仙人面前又能如何!”
這種說法在傳開,元吉沒心情理會糾正,看著往胳膊上裹傷布的李明樓,他依舊看不到有任何傷,緊張的問:“小姐又受傷了?要不,把武鴉兒叫來吧。”
李明樓道:“不用!”她將胳膊對元吉晃了晃,眉飛色舞,“元吉叔,原來那和尚跟我一樣,也見不得天日,也被火燒雷劈刀砍!”
說到這里再次哈哈大笑。
元吉雖然聽不太懂,但也明白一點點,和尚好像對小姐威脅沒那么大了,畢竟這次包包就能看到他,并且擋住了和尚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