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大地尚未解凍,一鐵鎬下去紋絲不動。
但只要是土就有縫隙,一鐵鎬不行就兩鐵鎬,三鐵鎬,一下一下,堅硬的泥土就破開了一個口子,水就爭先恐后的涌過去.....
口子雖然小,但只要破開了,就無法阻擋水流涌進來,越來越多很快將整片田地覆蓋。
田地里冬麥漸漸舒展身子,蹲在田頭的老農嘿嘿笑了,還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種下的作物鮮活更開心的事呢?
尤其是在這個根本就沒有任何開心事的世道。
急促的馬蹄聲讓老農臉上笑容盡消,又想跳起來又想往麥田里扎,導致很怪異的姿態,他的視線里出現一隊兵馬,閃著寒光的鎧甲各式各樣的兵器,兵器上還有血....
但看到他們背后的旗幟,老農驚恐頓消,站直了身子,還主動沖兵馬們喊了一大聲。
這隊兵馬反倒被嚇了一跳,還有幾個抽出了兵器,待看清站在田頭的老農,很是惱怒的喝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趁著人不多,我澆一茬水。”老農指了指田地里的水,又忙問,“兵爺,情況怎么樣?叛軍打過來了嗎?”
這隊兵馬的首領更生氣了:“你還知道在打仗!現在我們宣武道四面都在打仗,北邊是楚國夫人在打京城,西邊是劍南道和安慶忠打,南邊東邊項小將軍還有江南道在和安德忠打....到處都堅壁清野,你竟然跑出來澆田?”
老農并沒有多害怕這首領發怒,連連點頭認個錯又吹捧:“我這不是看著地不澆水怪可惜的,叛軍也沒打過來,我們躲在城里也是閑著.....主要是有兵爺們,有危險會通知我們,保護我們.....”
首領不想跟他打嘴仗,這種緊張時候他們可沒那么閑,扔下一句“你可長點心警惕點”就走開了。
“這些民眾膽子越來越大了。”一個兵說道,“以前聽到打仗,看到官兵都能嚇的亂跑,現在四周打成一團,他們竟然還敢跑出來澆麥田....”
他們回頭看去,見那老農并沒有轉頭進城,而是又蹲在田頭看麥田發呆了。
“這都是楚國夫人慣的。”另一個兵說道,“項小將軍收整兵馬,楚國夫人派人重建官府,讓這些民眾有吃有喝過的舒坦,都忘了現在是什么世道了。”
首領倒沒有興趣去嘲諷這個老農,這些民眾們又不打仗,不知道如今形勢的危急,不知者無畏:“不知道最新戰況怎么樣?”
“項小爺不用說,淮南道那邊,安德忠只搶了兩座城,還是項小爺故意放給他們,誘敵深入。”一個兵眉飛色舞,“咱們宣武道這邊就更厲害了,劍南道那些兵馬真是兇猛啊,人數不如安慶忠多,但絲毫不落下風.....”
說到這個大家就頓時來了精神。
“這是我第一次見劍南道的兵馬,看起來不起眼,但一個個氣勢非凡。”
“韓旭應該是把劍南道最厲害的兵都送來了。”
“瞎說,劍南道最厲害的兵馬都是跟著那位小都督去麟州了。”
“這你就不懂了,其實那小都督早就被韓旭架空了,劍南道已經握在他手里了,要不然能一揮手就往宣武道送了數萬兵馬,再有錢的地主也沒這么闊氣。”
“那你們說,楚國夫人更喜歡誰?韓旭和項南誰對楚國夫人更挖心掏肺?”
聽著議論越來越不像話,豎著耳朵聽的將官喝斷。
“不要胡說八道了!”他喊道,“別說民眾們被慣壞了,你們也是,現在都什么時候了,都給我打起精神,快點把最新的消息探來。”
有兵士精神抖擻的上前匯報最新的消息:“劍南道的兵馬讓安慶忠的營地往后撤了幾十里地。”
將官嗯了聲:“京城呢?楚國夫人那邊到底怎么樣了?”
“那邊好像還一直在打,楚國夫人節節推進,應該沒問題吧。”信兵道。
將官搖搖頭:“問題大了,京城那邊最關鍵的是時間,拖了越久越不利,叛軍們有城池可依,再敗也無所謂,但如果安康山殺回來,那楚國夫人就慘了我們宣武道也就慘了。”
他們宣武道將是第一個被叛軍鐵蹄踏破的地方,兵士們也都凝重起來。
“都去加強防衛。”將官道,“四周都有兵馬在奮戰,我們已經很清閑了。”
他們是原本的宣武道兵馬,項南走的時候沒有把他們帶走,劍南道的兵馬來了也不用他們當先鋒,只讓他們還負責境內的治安守備,相比于那些正在死戰的兵馬,他們的確太清閑了。
要感恩以及珍惜這種清閑,兵士們在城池前散開去認真的履行職責。
看著兵馬散去,將官才撇撇嘴:“楚國夫人更喜歡誰還用說嗎?當然是武都督了,為了武都督都拼著命的打京城了,真是野花再香,還是家花最重要。”
將官的感慨還沒結束,遠處的大路上有斥候塵土飛揚奔來。
“.....好消息!京城被攻破了!”
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喊破了天際。
將官不可置信的跳起來,心想,為了家花,楚國夫人真是太猛了。
安慶忠手里捏著信報,整個人都在顫抖。
“不可能!”他發出狂喊,“京城怎么會被攻破?”
一個副將跪在他身前抱住他的腿:“王爺,京城不是被攻破的,是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安慶忠一腳將他踢開:“這有什么區別?”
從外邊開還是從里面開,京城都是破了。
“王爺。”那副將不怕死再次爬過來,“京城被人打開是因為有奸細,不是因為楚國夫人多強大。”
這樣解釋就對了,京城怎么可能被攻破,安慶忠將手里的信紙撕碎,但是,結果還是一樣!
京城沒了!
“王爺。”有斥候急奔,大喊,“劍南道的兵馬又打過來了,來勢兇猛。”
副將跟著大喊:“他們肯定也知道京城被攻破了!”
所以士氣大振一鼓作氣要趁機狠戰。
“王爺。”副將跳起來,“末將去殺敵!”
安慶忠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殺個屁!快撤退!”
撤退?諸人皆不解。
“這時候再殺破防陣到京城有什么用!”安慶忠喊道,抓著長刀揮舞,“沒有了城池可依,京城又有奸細叛賊,我們現在應該速速趕去陛下身邊,保護陛下!”
那就不用通過宣武道,從其他地方能更快的穿過去。
諸人這才回過神,齊聲應是,一聲令下大軍拔營。
戰時拔營撤退最容易自傷,看著前方潰逃的叛軍,互相踩踏撞擊而死的就有一片.....
這時候如果發起進攻,簡直就是勢若破竹。
但劍南道的將官喝令停下進攻。
“楚國夫人大破京城。”他說道,“我們速速收緊防線做好防護,不讓其他叛軍靠近京城。”
另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楚國夫人給的命令,除了叛軍,其他衛軍也不得靠近京城。
京城的城門被打開一個之后,京城并沒有立刻就收復了。
更加激烈的戰事持續了三天,直到入目都是潰逃的叛軍,有馬的騎馬,沒馬的用腳狂奔,他們沒有陣型沒有了斗志,甚至為了爭得逃生得機會而自相殘殺.....
“沒有了城池,他們也不過是烏合之眾。”中五冷笑說道,“在京城享福久了,范陽兵也不過如此。”
雖然還不能親眼看到京城那邊得景象,但可以想象到是四門大開,楚國夫人的大旗插上了城頭,楚國夫人的兵馬在大街小巷清查。
城門被打開這么不可思議的事,擊潰了叛軍的軍心,大局已定。
中五轉身激動的道:“夫人,請入城吧。”
城里現在正是最混亂的時候,需要楚國夫人去安撫民心,而進城也是最安全的,敗軍不堪一擊,但敗軍也極容易瘋狂。
李明樓騎在馬上,視線看向京城的方向,但馬蹄躊躇,她的身子轉向另一個方向。
她想,還是先去跟安康山一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