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官和中齊都不是這里的駐守兵馬。
黃縣這里原本也沒多少兵馬,一個州府領七八個縣,總共三千多兵馬,守城是守不住的,日常巡邏當個警戒,有什么風吹草動就往府道求援 求援也是援不來的,打也是不可能打的,還好叛軍也看不上眼這里,最多路過劫掠一些糧草。
年前聽到叛軍打麟州,河南道觀察使當然不可能給麟州援兵,在中齊的建議下繼續警戒,讓中齊帶著三千多兵馬來這里駐守,將窺探到叛軍經過有多少人報告給麟州,以表他們河南道衛軍之職。
先前叛軍一隊隊經過的時候,中齊可沒有下令打,反而讓大家躲遠遠的。
“那時候叛軍人多嘛。”中齊坐在縣衙的高桌子上,長腿晃悠悠道,“怎么打?那是要被人家打死。”
黃縣的縣令在叛亂初起時就跑了,州府自顧不暇,道衙更是管不過來,民眾們只能自己管自己了,看到中齊等人帶著兵馬來,民眾們頓時又跑了一多半 如今這世道,衛軍叛軍對民眾來說都沒什么好日子過,衛軍進駐,要么是要和叛軍打,大家遭殃,要么是要在此地作威作福要吃要喝,大家還是遭殃。
小城內空空駐扎三千多兵馬不成問題,將官們霸占了縣衙。
將官避開中齊的長腿繞到桌子的另一邊,道:“那現在叛軍人數也不少!”
中齊道:“先鋒軍也就一千多人,不多。”
將官拍桌子怒道:“你也知道是先鋒軍!那后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中齊認真的道:“我覺得不會太多,不是正在麟州打著呢嗎?我認為,這些是逃兵。”
“我信你個鬼!”將官罵道,“哪有這種行軍整齊的逃兵!”
他上上下下打量中齊。
“中齊,你是不是想投靠叛軍,把我們河南道拱手相送啊?”
中齊從高桌子上跳下來:“我怎么就想投靠叛軍了?我這不是正打著叛軍呢嗎?”
“你打叛軍招惹叛軍,給我們河南道惹來麻煩。”將官氣道,“麟州有十幾萬兵馬又有劍南道增援,叛軍打不下來,但叛軍還打不了我們河南道嗎?”
打不下麟州,打下河南道也算是一個功勞,聊勝于無,說道劍南道,將官斜眼看中齊。
“哦,我倒忘了,你也出身劍南道。”
不待中齊回答,又狠狠的拍桌子。
“你是不是聽到劍南道在麟州擊退叛軍,你就覺得你也能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別忘了,你手下有三千人,其中劍南道帶出來的兵只有一千人,其他都是我們河南道的兵。”
中齊嘻嘻笑,拉住這將官的胳膊:“哥哥,不要瞧不起自己嘛。”
將官惱怒的甩開中齊:“我就瞧不起自己了。”
中齊抱著他胳膊哈哈笑,笑的兩個酒窩酒水四溢,將官的怒氣像濕了的柴堆燃不起來,只能沉臉道:“中齊,你不要忘記觀察使大人對你的看重。”
中齊立刻收起嬉笑,鄭重的點頭:“我從沒忘記,心里沒忘記,行動上也沒有。”
聽他這樣說,將官也沒辦法反駁了,中齊當初很早以前早的將官都有些想不起來什么時候了,好像一直都在河南道一般,為什么留在河南道也模糊了 總之這個中齊趕上兵亂叛亂,帶著兵馬在河南道任勞任怨,吃苦受累沒有好處的事別人不做,他都去做,最終深的觀察使信任,得到觀察使信任后中齊依舊任勞任怨,整個河南道的州府隨意調遣。
他在唐城剿過匪,在安東替河南道搶過功,在許城抓過逃將,在新城修過城墻.
不管到哪里他都全心全意勤勤懇懇,帶兵養兵,從不居功,幾乎每個州府都想要他留下,許給他兵馬金銀美女。
如今河南道表明上還是觀察使為尊,實際上擁有兵馬多的州府也都各自為主了,在所轄內土皇帝一般自在,中齊隨意選一家都能過上風光的日子。
但中齊從不動心,只聽從觀察使的號令,帶著三千兵馬東奔西走。
中齊當得上觀察使最信任最可托付的人之一,身為其中之一的將官心里很清楚。
“那你到底為什么要打叛軍惹麻煩?”他嘆口氣問,“觀察使大人有如今的身家性命不容易。”
中齊道:“正是為了觀察使大人的身家性命,我們才應該做這個。”他將高桌上的一張輿圖抖了抖指著,“哥哥,麟州這邊我們探聽的消息前天還在打,大軍都在,說明現在這些要么是逃兵,要么是去通風報信搬救兵的,總之人數不會太多,我們不打豈不是可惜?”
這有什么可惜的!將官心想。
“哥哥。”中齊拍他胳膊,“麟州顯然占據了上風,我們河南道雪中送不了炭,錦上添點花總可以吧,意思一下,要不然皇帝就不知道還有我們大人的存在了。”
皇帝不知道好像也沒什么吧,相比之下被安康山知道了,要更糟吧?將官心想。
“安康山要是知道了,也是好事。”中齊叉腰,“你想啊,安康山都不知道我們大人,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揮揮手就能來對付我們,如果他知道我們大人不好惹,要動手的話怎么也得掂量掂量,你看,安康山和安德忠就從不去打淮南道的楚國夫人,還不是因為柿子撿軟的捏?”
好像是這個道理將官若有所思。
中齊大手一拍他:“哥哥聽我的吧,我的身家性命前途都在河南道,我怎么會自毀前程!這次叛軍沒把我們當回事,正是我們動手的好機會,能打他們多少就打多少,打不過,我們就跑嘛,大不了這里不要了,送給他們。”
這里本來也就相當于不要了,送給叛軍,也沒什么損失,將官挺直了脊背,精神振奮起來。
中齊將他推著向外:“哥哥,快去再調些兵馬來,成敗在此一舉了!”
將官哼了聲,甩開他,但沒有再反駁,向外大步而去。
中齊站在廳堂里,叉腰眼睛亮亮一笑。
“齊爺。”一個親兵飄過來低聲道,“只怕再多三千兵馬也不夠。”
中齊酒窩深深:“夠多少算多少,大小姐說了,各盡其力便可。”
一波箭雨襲來,沖在前方的數個叛軍倒地,待隨后的叛軍舉著盾甲護衛沖來,藏在山石后的衛軍卻跑了 高山峻嶺枯木雜草,他們也不可能去追殺。
穿過山谷前方闊朗可以看到遠處的城池,如果不是殘留一地的尸首兵器,根本看不出有兵馬結陣。
那些兵馬肯定逃回城池去了,但叛軍們沒有狂喊沖過去,眼神警惕,先前的廝殺讓他們不敢小瞧這些河南道衛兵。
馬蹄震動大隊人馬從山谷中穿過,為首的一桿鄭字王旗彰顯身份。
安慶忠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看到前方神情驚訝,然后笑了:“就是這一座小城的兵馬,把你們擋了兩天?真是城不可貌相啊.”
一開始是輕敵了,這個小城里估計是早就埋伏好的兵馬,專門來截殺他們的,占了先機,身上帶著傷的先鋒將官面色漲紅,在馬前跪下準備解釋:“末將”
他的話沒說完,頭上有疾風襲來,他抬起頭,最后的視線是看到一柄長刀 瞪著眼滿臉驚訝的頭顱在空中打個轉砸在地上,跪著的身子才噴著血倒下來,四周鴉雀無聲,連戰馬都屏住了呼吸。
“城不可貌相,對方的兵馬厲害。”安慶忠將長刀在倒下的尸首上擦了擦血跡,“不是你落敗的理由。”
他坐直身子,看向前方:“給本王踏平這座小城!”
四周兵將齊聲呼喝,聲響震天,人和馬匹爭先恐后向前方而去。
鄭王是個不小心眼又明白道理的人,但這不表示安慶忠不會斬將啊。
煙塵滾滾,大地震動,涌出山谷的兵馬如同決堤的洪水終于可以肆虐,在地面上鋪陳的無邊無際,向前方的城池而去。
“是,是,是王旗!”
將官站在城頭,看著鋪天蓋地而來旗幟,一眼就看到其中高高的王旗,他頭皮發麻發出尖叫。
“是安慶忠!是安慶忠來了!”
中齊一把捂住他的嘴:“哥,小心動搖軍心。”
將官扯開他的手,咬牙低聲嘶吼:“那是安慶忠,不是什么幾千一萬的逃兵報信兵,安慶忠的大軍殺過來了,就算有軍心又有個屁用!”
“有總比沒有好啊。”中齊說道。
將官揪住他:“不要說笑了,快點撤退!”
嗚嗚嗚的號角從遠處天邊傳來,蹄聲如雷,將官面色鐵青的回頭看去,見一隊隊騎兵吞云吐霧從遠處沖來,在騎兵的身后是一輛輛攻城的戰車,戰車擋住了后方,不過可以想象車后那些握著刀槍兇猛的叛軍.
“現在撤退根本就跑不過他們,沒有了城池,撤退才是死路一條。”中齊道,拔出刀,“弓弩投石迎戰!”
伴著號令,城墻上早就準備好的弓弩石塊如雨般落下。
廝殺聲震天動地,無休無止。
“報,不好了!不好了!”
一片狼藉的城頭上,有信兵跌跌撞撞沖上來,不好了三個字讓奮戰麻木的兵士們神情有些絕望。
還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城已經破了嗎?
將官看著信兵,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中齊正在單手包扎被流矢所傷的胳膊,咬著傷布問:“什么消息?”
信兵道:“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打京城了。”
諸人眨著眼似乎沒聽懂,楚國夫人打京城?
中齊哈的一聲將傷布甩開不裹了,抓起長刀:“這是好消息!好消息!我們有救了!”
諸人還是聽不懂,楚國夫人打的是京城的叛軍,又不是他們眼前的這些叛軍,他們怎么就有救了?
中齊將一個爬上城頭被砍死的叛軍尸首踢開,揮刀大笑:“麟州那邊的叛軍有劍南道兵馬所困,京城這邊被楚國夫人所困,所以這邊的叛軍就沒有援兵啦,當然是好消息!”
似乎是好消息啊!
諸人的神情都活了起來。
“守城!”中齊喊道,“殺敵!”
諸人不再多想跟著拿起兵器開始新一輪的廝殺。
將官反應慢一點,站在后邊摸了摸頭,不對吧,這邊的叛軍沒有援兵了,但沒有援兵的叛軍他們也不一定能打的過啊!
地面在抖,四周的聲音在抖,安慶忠的手也在抖 當然不是被這個小城的防守嚇的。
“京城,京城。”他喃喃道,有些不可置信的重復著聽到的消息,“楚國夫人竟然打京城!”
她不去支援武鴉兒,怎么去打京城了?
她怎么去打京城?她的淮南道不要了?安德忠在浙西是死了嗎?
這怎么可能?
“王爺,千真萬確!”信兵喊道,“京城那邊已經打了三天了,被楚國夫人已經攻破外圍第一道防線了!”
要是被楚國夫人攻破了京城,那他就死定了,安康山可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安慶忠將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
“速速去京城!”
身邊的將官顫抖著上前:“這里的城池攻破還需要一天。”
一天吧?現在如果說兩天三天,他估計就活不過一天了。
安慶忠看著前方被削去一半但依舊堅守的城池,不要跟這些小賊耽擱時間了!
已經被這些小賊耽擱時間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從出了麟州開始就不順!
安慶忠仰頭嗷嗷的嚎叫:“繞路!”
站在城頭上看著兵馬潮水般退去,所有人都呆呆的不可置信,以至于連歡呼聲都沒有發出。
“看,他們逃了。”中齊喊道,用左手舉著大刀,“嚇跑了!”
將官更是怔怔,真是因為楚國夫人打京城,他們就得救了?
腦子太混亂以至于他還說出了一句自己想不到的話:“追?”
話出口自己嚇了一身冷汗,他在說什么?沒有人聽到吧?
中齊聽到了,但卻放下了刀搖搖頭:“不能追啊,追也沒用。”
沒有了城池的掩護,他們這些兵馬在安慶忠面前很快就能踏平,更何況現在的安慶忠已經紅了眼,窮寇莫追,狂兵也不能攔啊。
他按著胳膊看著遠去的潮水。
大小姐,他能做的就到這里啦。
繞過了黃縣境,安慶忠的兵馬一直紅著眼齜著牙,哪怕遇到銅墻鐵壁也要咬碎。
但一路所過再無阻攔,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這讓眾人卻沒有覺得暢快,一肚子氣憋著,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個。
“待忙完了京城這邊,本王一定將河南道撕爛!”安慶忠咬牙說道,看向前方。
前方一道山梁已經跑了一半了,馬上就能越過。
“王爺,越過這里就到了無人之境了。”一個副將道,“安東混亂的時候,被三方爭搶,誰也搶不下,就沒人管了。”
“過了這里就能直達京城境。”另一個副將道,舉著輿圖在風里呼啦啦的響,“然后我們就可以從西南方向截擊楚國夫人。”
安慶忠重重哼了聲,將長刀一甩:“速去。”
健壯的馬匹馱著肥胖的安慶忠飛快的向前奔去,無數的兵將涌涌跟隨,但前鋒越過山頭卻又退了回來,如同倒灌的洪水,讓后方的軍陣差點變形。
“怎么回事?”有將官喊道。
前鋒營有兵馬疾馳而來,神情驚恐:“情況,不,不對。”
什么情況不對?
安慶忠一腳踢開信兵,縱馬向前疾馳很快來到山梁盡頭,站在山梁上,安慶忠憤怒的神情也呆住了。
這是,什么?
前方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密密麻麻的軍陣,騎兵步兵車兵,還有四面高高的望車,無數的旗幟飛揚,主營中的大旗更是如龍翻飛,雖然看不清字,但那旗幟他們并不陌生。
“劍南道的兵馬”安慶忠喃喃,“怎么到這里了?”
他是又回到麟州了嗎?
他是在做夢嗎?
這到底怎么回事啊!為什么出京城容易,回京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