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亮回到道衙,聽到李明樓在室內輕嘆:“不知道能不能順利。”
姜亮想夫人離別的愁思還沒散去啊,然后下一句聽到李明樓說:“連小君太聰明了。”
這意思就有些不明白了,人太聰明了不是才不用擔心嗎?
“姜先生到了。”小童大聲喊道。
李明樓和元吉停下說話,對進門的姜亮含笑點頭,姜亮進來先說宣武道的進展。
“項公子的進度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他奪下說服的城池,我和劉范仔細走訪勘察,官員們選取差不多了。”
李明樓道:“不用急,多考察篩選一些時日,春種已經趕不上了,爭取保證秋收吧。”
姜亮明白的她的意思嘿嘿笑了:“也還是老樣子,我已經收了不少金銀珠寶了,接下來我會替夫人收。”
多一些時日,那些想當官的想交好楚國夫人懷著各種心思的當地世族富戶就會更多送錢送禮。
劉范不收禮,姜亮收,姜亮不僅自己收,還會暗示大家給楚國夫人送禮,一圈禮收下來,應該就夠賑濟流民了。
劉范選人姜亮撫眾的能力,李明樓很放心,只補充道:“別忘了跟項南要錢,民安才能兵安,他要兵安,也得出錢。”
姜亮笑著應聲是,又擠眉弄眼:“項公子沒錢,但他身邊有他妻子的兵馬,他妻子很有錢。”
李明樓笑了笑沒有說話。
“連公子這是要去哪里?”姜亮匆匆趕回來,詳情還不知道,只知道楚國夫人很缺錢,缺物資,這附近沒有地方能滿足了。
李明樓道:“去見韓旭,然后跟劍南道做生意。”
姜亮的眼亮了,撫掌:“劍南道得天獨厚,糧礦充沛,夫人無憂了。”
他正垂涎項南妻子的闊綽呢,想著怎么寫信說服項南從妻子那里多要點錢補貼一下可憐嬌弱的楚國夫人。
沒想到楚國夫人親自動手了。
李明樓笑道:“還不一定能順利呢。”
“這有什么不順利的。”姜亮道,“韓旭他不肯白給,花錢難道還不行嗎?這么快就無情無義了?”
他說著挽起袖子。
“我來寫信質問他。”
李明樓微微一笑道:“不用質問,寫信請求他一下吧。劍南道畢竟不是他的,他就是有心也無力啊,就讓他能幫一下忙就幫一下吧,讓連公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做生意就好。”
姜亮點頭:“我明白。”說罷起身,“我這就去寫了。”
李明樓道:“先生不用急,剛回來先休息一下。”
姜亮已經向外匆匆而去:“不累不累,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李明樓看著姜亮的背影笑了笑。
“小姐想什么?”元吉問。
連小君走了,李明樓也不用在遮面,元吉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笑,笑的有些奇怪。
李明樓看著姜亮離開的方向道:“以前可沒有見過他這么時不我待。”
以前,指的是什么時候?元吉回想姜亮劉范自從到了小姐身邊,就一直很精神振奮神采奕奕操勞不休而樂在其中。
以前,自然指的是上一世他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每天悠閑閑的過來陪她談古論今,指點江山,日光在他話語里變得緩慢而悠長。
李明樓沒有再說,元吉也沒有再問,接著問先前的話:“小姐是擔心當年大都督對連氏的禁令?畢竟也不是真的跟連氏做生意,只是借他的手,讓小公子對下面吩咐清楚就好。”
李明樓搖頭道:“如果吩咐清楚,生意就不像生意了,連小君太聰明,肯定會發現問題。”
元吉道:“那要小公子怎么做?”
李明樓坐直身子看著桌案上的信紙:“就讓他像連家人真的來劍南道做生意那般應對。”
連氏一族被李奉安趕出了蜀中,四分五裂背井離鄉,這可以說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現在大仇人李奉安死去,劍南道只余下孤兒幼主,連氏人此時殺回,是做生意,也是報仇,小公子李明玉該怎么做呢?
元吉輕嘆一聲:“那這真是一筆不好做的生意。”
李明樓笑了笑:“當然,不要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心里又輕嘆一聲,上一世按照父親的吩咐,劍南道跟李家連家你死我活,這一 世她都改變了。
李家長輩的身份可以用來塑造忠孝,也可以用來對抗項云韓旭的幌子,除此之外令人驚喜的還有人,李明華和連小君這兩人都展現了她不知道的才華。
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夠改變命運的何止是她。
元吉看得到小姐眼里的哀傷和溫柔,雖然他并不認為連氏能把李氏當親戚看待,但他也不阻止小姐的柔情,小姐的柔情如果錯付了,他就清除掉錯付的人就好了,點頭:“我跟李敏林芢桂花他們交代清楚,小姐給公子寫信吧。”
李明樓說聲好,元吉便起身出來,走到門口回頭,卻見李明樓在桌前還坐著不動,又在出神。
以往給小公子寫信都是立刻寫,今天是怎么了?
小姐有心事,這幾天總是走神,元吉皺眉,思索著淮南道這些遠的近的難題走開了。
室內安靜無聲,直到李明樓輕嘆一聲,站在門邊的小童忙關切的探頭,見這一次李明樓沒有發呆,眼神清亮的看過來。
“今年是成元幾年了?”李明樓問。
小童心里更擔憂了,夫人比走神還糟,竟然不知年月了。
“成元六年了。”他小心翼翼道。
李明樓沒有在說話,起身站在窗前,看著青翠的芭蕉修長的玉竹,重來這一世已經三年了。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在做什么?項南在做什么?明玉,姜亮,劉范,項云,皇帝,等等這些人都在做什么?
韓旭,元吉....已經死了。
連小君呢?向虬髯呢?是生是死?至少沒有聲名鵲起。
李明樓轉過頭,看一旁展開懸掛的輿圖,武鴉兒聲名鵲起,不管是這一世還是那一世。
很多人這一世還跟那一世一樣命運依舊。
李明樓看著輿圖,視線落在京城,那么,安康山快要死了。
兩年后,成元八年六月武鴉兒與安康山會戰,會親手射死安康山,安康山的叛軍從此由其子其婿其部將瓜分,四分五裂,元氣大傷。
李明樓的視線又落在相州,那么,武鴉兒也快要死了。
兩年后,安康山被武鴉兒殺死,武鴉兒迎皇帝重回京城,獲封第一候。
過了年,成元九年初,武鴉兒突發猛疾不治而亡。
李明樓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當時她的確詢問了,民眾們說武鴉兒是猛病,姜亮還有明玉那邊寫信說,武鴉兒其實是舊疾發作,他征戰廝殺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上有傷并不意外。
可是到底是什么舊疾如此來勢洶洶?竟然連御醫都救不了。
是疾病?是傷病?是一個,還是累積復加積勞成疾?為什么她詢問了武鴉兒,也讓小碗認真的檢查了,武鴉兒并沒有能致命的舊傷和疾病。
或者就像姜亮未了說的那樣是被暗害?
李明樓睜開眼,看到自己已經不是站在窗邊,而是走到了內室,衣架上懸掛著一套白色的沒有她的衣服料子好沒有她的衣服做工好的里衣。
李明樓思索的眉頭一下子舒展,變成了悵然。
不管是什么原因,再有不到三年,武鴉兒就要死了。
李明樓伸出手,指尖輕輕的碰觸這件衣服,他送來衣服給她.....和他的母親,想要表示他來陪伴她們,但他很快就不能再陪伴她們了。
李明樓的指尖在衣服上摩挲滑動,這個人,真的有一天要不存在了嗎?只留下衣服.....
她,只有他的衣服。
李明樓收回指尖轉身走出來,在廳門的小童緊張的看著她。
李明樓看向他:“阿毛,研墨。”
小童松口氣蹬蹬跑過來研墨。
李明樓坐在桌案前提筆,她不要這衣服,她要守著這個人。
“.....時局混亂,但我始終認為叛軍勢在漸漸衰敗,我們必然是要大勝的.....”
“.....兩年后,我和母親去你那里.....”
寫到這里,李明樓的筆停頓下,這樣的話,她可以親自守著,查看他到底是什么病,可以預防可以戒備可以提前準備大夫......
就算他像昭王魯王那樣命不可改,還是要死去,李明樓捏了捏筆,自己守在他身邊,也能更好的收攏他的兵馬和勢力。
對,沒錯,就是這樣。
李明樓落筆。
“一家人,望相守。”